屋里黑灯瞎火的,沈清弦靠在窗边阴影里,听着外头那几声耗子似的动静,心里门儿清。
又是那几位爷。
没完没了。
她没动,就等着看他们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外头,萧景珩猫着腰,压低声音:“真没亮儿了,睡死了吧?”
陆沉舟捏着拳头,跃跃欲试:“直接冲进去?”
“不可。”谢允之的声音最冷静,带着他惯有的那种算计,“再等等。”
赵无咎带着哭腔:“还等啊?要不咱回吧,我这腿肚子都转筋了……”
“闭嘴!”萧景珩低吼。
几个人屏息凝神,在冷风里又蹲了快一炷香,里头愣是半点声儿没有。
“妈的,不等了!”萧景珩耐心耗尽,刚要动作,却被谢允之按住。
“世子,稍安勿躁。”谢允之目光闪烁,“今夜……或许并非良机。”
他总觉得不对劲。那女人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像是早就张好了网,等着他们往里钻。
“谢狐狸,你怕了?”萧景珩不满。
“非是惧怕,而是谨慎。”谢允之松开手,语气沉稳,“她若有备而来,我们贸然闯入,不过是重蹈覆辙。”
陆沉舟虽然不爽,但也觉得有理,闷声道:“那你说咋办?”
谢允之看着那扇漆黑的窗户,缓缓道:“今日暂且撤回。明日……我亲自去会会她。”
第二天,课间。
沈清弦正收拾书卷,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沈博士。”
她抬头,是谢允之。他今日换了件月白长衫,更显得人模狗样,手里那把玉骨扇也没摇,规规矩矩地拿着。
“谢生员,有事?”她语气平淡。
谢允之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浅笑,递上一本册子:“学生昨日温书,于《礼记·檀弓》一篇有几处不明,不知博士可否拨冗指点?”
沈清弦看了一眼那册子,没接。
“何处不明?”
谢允之像是早有准备,翻开册子,指着其中一段:“便是此处,‘君子曰:谋人之军师,败则死之;谋人之邦邑,危则亡之。’学生愚钝,不知此‘死之’、‘亡之’,是尽忠职守,抑或……不知变通?”
他问得谦逊,眼神却紧紧盯着沈清弦。
这话里有话。表面问经典,实则暗讽她昨日对付他们的手段过于强硬,不懂转圜。
沈清弦岂会听不出?
她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不答反问:“谢生员以为,军师败,邦邑危,是因谋士不够‘变通’,还是因其谋略本就不足,或……心术不正?”
谢允之笑容微僵。
这女人,直接把皮球踢了回来,还暗指他们“心术不正”!
他迅速调整表情,又道:“博士高见。那依博士看,若谋士发现其主并非明君,是否还应‘死之’、‘亡之’?”
他在试探她的立场,她对太子,或者说对如今朝堂的态度。
沈清弦面色不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在其位,谋其政。若觉其主非明君,要么尽力匡扶,要么……挂印而去。既舍不得禄位,又行背主之事,与禽兽何异?”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敲在谢允之心上。
他握着册子的手指微微收紧。这女人,软硬不吃,说话还这么毒!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火气,做出受教状:“博士教训的是,学生受教了。”
他顿了顿,似不经意般提起:“听闻博士近日在查阅旧日卷宗?可是为了精进课业?若有需要,学生家中或有藏书可借博士一观。”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沈清弦心中冷笑,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不必。分内之事,不劳费心。”
又是这句“不劳费心”!
谢允之脸上的笑容快挂不住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跟这女人说话,就像一拳打在冰坨子上,又冷又硬,还能震得自己手疼。
“既如此,学生告退。”他维持着最后的风度,行礼离开。
转身的刹那,脸上的温润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谢允之回到萧景珩那边,把对话大致一说。
“挂印而去?与禽兽何异?”萧景珩气得跳脚,“她骂我们是禽兽?!”
陆沉舟脸色也更黑了。
“油盐不进。”谢允之总结,眉头紧锁,“她对我们防备心极重,套不出任何话。而且……”
他顿了顿,眼神凝重:“她比我们想象的更敏锐,也更……忠诚。”
“忠诚?”萧景珩嗤笑,“她对谁忠诚?太子?”
“或许。”谢允之沉吟,“若她真是太子的人,那我们要动她,就更需从长计议了。”
“计议个屁!”萧景珩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小爷我快憋疯了!”
一直缩在旁边当鹌鹑的赵无咎,忽然弱弱地插了一句:“那个……我听说,沈博士好像挺喜欢清净,每天放学后,都会去后山那片竹林走走……”
三人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赵无咎吓得一缩脖子:“我、我就是偶然听扫洒的婆子说的……”
萧景珩和陆沉舟眼睛一亮,同时看向谢允之。
谢允之摇着玉骨扇,眼神闪烁。
竹林?人迹罕至?
他缓缓笑了。
“倒是……个好地方。”
放学后,夕阳西下。
沈清弦果然如赵无咎所说,独自一人去了后山竹林。
竹影摇曳,清风拂过,发出沙沙声响,确实是个僻静所在。
她走到竹林深处一方石凳前,刚要坐下,脚步却微微一顿。
石凳旁边,掉落着一块质地上乘的羊脂白玉佩。玉佩上雕刻着精致的祥云纹,一看就价值不菲,绝非普通学子所能拥有。
她弯腰,捡起玉佩。
指尖触感温润。
她认得这玉佩。是萧景珩平日腰间佩戴的那块。
沈清弦摩挲着玉佩光滑的表面,眼底划过一丝讥诮。
伎俩重三叠四,毫无新意。
她握着玉佩,没有离开,反而在石凳上坐了下来,仿佛在欣赏竹林景色,又仿佛在……等着什么。
果然,没过多久,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哎呀!本世子的玉佩呢?”
萧景珩人未到声先至,带着刻意夸张的焦急。
他带着陆沉舟和谢允之“恰好”寻到此处,一眼就看到石凳上坐着的沈清弦,以及她手中把玩的那块玉佩。
萧景珩脸上立刻堆起惊喜(演技浮夸):“原来在沈博士这里!可算是找到了,这可是我家传的宝贝!”
他几步上前,伸手就要拿:“多谢博士拾获,还给我吧。”
沈清弦抬眸,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没有动。
萧景珩的手僵在半空。
“还给我啊!”他有点恼了。
沈清弦指尖捏着玉佩,轻轻晃了晃,声音冷淡:
“萧世子。”
“这竹林幽静,你昨日申时三刻,在此处私会礼部侍郎家的千金,不慎将玉佩掉落。”
她顿了顿,看着萧景珩瞬间僵住的脸,慢条斯理地补充:
“需要我详细描述一下,那位千金今日裙裾的颜色,以及你们交谈的内容么?”
萧景珩:“!!!”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一干二净,伸出去的手触电般缩了回来,惊恐地看着沈清弦,如同见了鬼!
她怎么会知道?!申时三刻!礼部侍郎千金!连裙子颜色……
这他妈还是人吗?!
陆沉舟和谢允之也彻底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清弦。
这已经不是敏锐了,这简直是……全知!
沈清弦将他们的震惊尽收眼底,站起身,将那块烫手的玉佩随手抛还给目瞪口呆的萧景珩。
“下次私会,”
她从他身边走过,留下冰冷的一句。
“记得选个更隐蔽的地方。”
“还有,管好你的东西,别总劳烦别人替你‘捡’。”
说完,她白衣拂过地面竹叶,沙沙作响,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竹林深处。
留下三个男人,在渐暗的暮色中,面面相觑,遍体生寒。
谢允之看着沈清弦消失的方向,第一次,心底生出了一种近乎无力的感觉。
这女人……
到底是个什么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