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黑暗沉重地压在山峦之上，仿佛一块浸透了墨汁的黑布。
两辆经过改装的军用卡车，在崎岖的山路上无声疾驰。
林浩提供的特制发动机，将轰鸣压制成了野兽喉咙里的低吼。
车厢内，龙牙大队的队员们挤在一起，武器的金属部件在颠簸中偶尔碰撞，发出细碎而冰冷的轻响。
段鹏的视线死死锁在手中的战术平板上。
“游隼”无人机传回的实时热成像画面中，大地是一片惨绿。
几个移动的红色光点，是日军的地面巡逻队。
“队长，前方三公里，山口，鬼子十二人巡逻队。”
骨传导耳机里，侦察兵的声音贴着耳骨响起。
段鹏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出一条新的轨迹。
“转向，进西边河道。”
命令无声传达。
司机猛打方向盘，卡车车尾一甩，精准地扎进干涸的河床。
车身剧烈摇晃，速度却丝毫不减。
魏和尚被颠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一把抓住头顶的栏杆，低声咒骂：“他娘的，比骑马还颠！早知道还不如咱自己跑过来！”
旁边，一个年轻的战士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和尚哥，这可比跑快多了，半个晚上，都快摸到太原的边儿了。”
他是刘三，龙牙里最年轻的尖兵，身手灵活，脑子也快。
魏和尚瞪了他一眼：“就你小子话多！”
嘴上虽硬，魏和尚心里却透亮。
靠两条腿，这么远的距离，三天三夜也别想摸到。更别说还要绕开鬼子那筛子一样密的封锁线。
林先生给的这些宝贝，让他们成了一群能在鬼子眼皮底下跳舞的幽灵。
就在这时，段鹏的脸色骤然绷紧。
“停车！”
两辆卡车瞬间死寂。
“怎么了队长？”魏和尚压着嗓子问。
段鹏没说话，直接将平板递了过来。
屏幕上，前方不到五百米的石桥下，潜伏着几个微弱的红点。
“是鬼子的流动哨！”一名队员的声音带上了紧张，“‘游隼’从高空飞，没扫到他们！”
这个位置太刁钻了。
是他们前进的唯一通道。
一旦开火，枪声会瞬间捅破这片死寂，整个突袭计划将宣告失败。
“我去！”
尖兵刘三第一个站了出来，眼神里没有半点恐惧。
“队长，给我三分钟，我端了他们！”
段鹏看着他，眼神复杂。
这是唯一的办法。
“注意安全。”段鹏只说了这四个字。
“放心吧队长！”
刘三咧嘴一笑，那笑容在惨绿的夜视镜下，灿烂得有些晃眼。
他卸下装备，只带了一把匕首和几颗手雷，身体一缩，像壁虎一样悄无声息地滑下卡车，融进了河道的阴影里。
车厢内，所有人呼吸都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段鹏手里的那块屏幕上。
代表刘三的绿色光点，正贴着地面的起伏，一点点向桥下的红点靠近。
四百米。
三百米。
一百米。
所有人的心脏都悬在了喉咙口。
就在刘三即将摸进桥洞的刹那，变故陡生。
桥洞里，一条狼狗毫无征兆地狂吠起来！
“汪！汪汪！”
声音尖锐，刺破夜空。
“八嘎！怎么回事？”
桥下的鬼子被惊醒，几道刺眼的手电光柱开始疯狂扫射。
暴露了！
魏和尚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段鹏的瞳孔缩成了一个针尖。
屏幕上，代表刘三的那个绿色光点，在原地凝固了一秒。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脑空白的举动。
他没有后撤。
他直接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高高举起了双手。
所有的光柱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他穿着破烂的本地农服，脸上涂满泥巴，像个走投无路的难民。
“太君！太君！别开枪！良民！”
刘三用蹩脚的日语，声音抖得厉害。
几名鬼子端着枪，小心翼翼地围了上来，一名军曹用刺刀顶住他的胸口，厉声盘问。
刘三不停地鞠躬，比划着，解释自己是半夜出来找吃的，迷了路。
鬼子的警惕心，似乎在慢慢松懈。
车厢里，魏和尚急得像一头困兽。
“这小子要干啥！他疯了！”
段鹏死死咬着牙，没说话，但抓着平板的手，指节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
他看懂了。
刘三在用他的命，给车队铺路。
就在那名鬼子军曹不耐烦地准备推开刘三时。
刘三的脸上，那伪装出来的恐惧和谄媚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平静。
他猛地张开双臂，死死抱住了那名军曹！
另一只手，快如闪电，扯开了怀里最后一颗手雷的拉环！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
火光像一朵瞬间绽放的血色莲花，吞噬了桥洞！
那几个鬼子，那条狼狗，连同他们的惊愕，一起被撕成了碎片。
平板屏幕上，那几个红色的光点，和那个代表着刘三的绿色光点，同时熄灭。
世界，死寂。
魏和尚的眼珠子瞬间血红，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就要从车上跳下去！
“小刘——！”
“别动！”
段鹏一把按住他，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却带着钢铁般的命令。
他的牙齿死死咬住嘴唇，一股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他没动，只是看着远处那团渐渐熄灭的火光，仿佛要将那个瞬间，那个年轻战士最后的笑容，永远烧进自己的视网膜里。
“开车！”
段鹏的声音，冷得能冻结血液。
司机红着眼，重新发动了卡车。
车队，继续向前。
没有人说话。
车厢里的空气，沉重得像灌满了铅。
每个人的胸口，都堵着一块叫“刘三”的石头。
……
北平，华北方面军司令部。
石原莞尔看着情报，眉头紧锁。
“报告，娘子关西侧三十公里处，发现不明爆炸，我军一处流动哨失联。”宫崎周一汇报道。
“另，现场附近，发现异常车辙印。”
照片递了上来。
两条又宽又深的轮胎印记，不属于帝国任何一种现役卡车。
石原莞尔看着照片，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更宽，更深的车辙……”他喃喃自语，“一群开着我们从未见过的战车的幽灵？”
他预感到，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一件超出他剧本的事情。
但他抓不住。
这种失控感，让他很不舒服。
……
黎明时分。
龙牙大队的两辆卡车，终于停在了一处被废弃的小村庄外。
距离太原机场，只剩不到十公里。
队员们跳下车，迅速搜索。
村子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的门都敞开着，锅碗瓢盆扔了一地，透着仓皇逃离的死气。
“安全！”
“安全！”
报告陆续传来。
段鹏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命令部队就地休整，准备最后的潜入。
魏和尚提着水壶，走到村子中央的水井旁，正准备打水。
突然，他停住了。
整个人，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僵在原地。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井边的一棵老槐树。
“队长……你……你过来看……”
魏和尚的声音，在抖，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恐惧的颤抖。
段鹏立刻带人冲了过去。
当他看清眼前的一幕时，饶是他见惯了生死，也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村子中央，那棵枯死的槐树下。
一个瘦小的身影被麻绳死死捆在树干上。
是个孩子。
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