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空气里弥漫着三种味道。
帐外将士们庆功狂欢时,泼洒在地的烈酒香气;江风送来的,战船残骸燃烧未尽的焦糊味;以及,周瑜刚刚咳出的,那一口溅在舆图上的血,所散发出的淡淡腥气。
鲁肃扶着周瑜的胳膊,能感觉到那身儒铠之下的肌肉绷得像铁。他看着周瑜那张比帐外夜色还要阴沉的俊脸,心中的喜悦早已被一股更深沉的寒意所取代。
“公瑾,你……”
“我没事。”周瑜推开鲁肃的手,重新站直了身体。他没有去看那片被自己鲜血染红的荆州地界,而是用指腹,轻轻抹去嘴角的血痕。他的动作很慢,很稳,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
他低头,看着指尖那抹殷红,忽然低声笑了。
“子敬,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鲁肃不解。
“曹操八十万大军,被我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我周瑜此战,足以名垂千古。”周瑜抬起头,目光在帐内摇曳的烛火下,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光芒,“可到头来,我却成了别人棋盘上,主动跳进去的一颗棋子。”
他指着案几上那张写着“亥时风起”的纸条,语气平静,却比任何怒吼都更让人心悸。
“他算准了风,算准了火,算准了曹操的傲慢,也算准了我周瑜的……急功近利。”
鲁肃沉默了。他知道,周瑜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那位藏在幕后的姜宇,就像一个站在云端之上的棋手,冷眼看着他们这些凡人在棋盘上拼死搏杀,然后轻描淡写地落下改变全局的一子。
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对周瑜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来说,比战败本身更是一种折磨。
“此人不除,我江东永无宁日。”周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能借我的手,败曹操一次。来日,就能借别人的手,亡我江东。”
“公瑾打算如何?”鲁肃问道。此刻,他已完全收起了庆功的心思,神情凝重。
周瑜踱步走到帐门口,掀开帘子,望向漆黑的江面。北岸的火光已经微弱了许多,但那股烧灼天地的气势,依旧在夜空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
“他不是喜欢做戏吗?”周瑜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我就陪他,再唱一出大戏。”
他转过身,看着鲁肃:“以我大都督府的名义,下帖,邀请曹营驸马都尉姜宇,携其高参郭嘉,过江赴宴。”
鲁肃心中一凛:“鸿门宴?”
“正是鸿门宴。”周瑜眼中杀机毕现,“此战大胜,宴请盟友的女婿,共襄盛举,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他若来,我便在宴席之上,摔杯为号,令刀斧手齐出,将他二人,剁为肉泥!”
“可他若不来呢?”鲁肃提出了关键。姜宇既然能布下如此惊天之局,又岂会看不穿这浅显的杀机?
“他不来,更好。”周瑜冷笑,“那便坐实了他心虚,坐实了他就是那幕后黑手。我便可将此事昭告天下,让他姜宇声名扫地。更重要的是,此事会成为一根刺,一根永远扎在曹操心里的毒刺。曹操多疑,他绝不会再容忍一个能操控天时、玩弄自己的女婿活在世上。到那时,不用我们动手,曹操自会替我们除掉他。”
一石二鸟,无论姜宇来或不来,周瑜都立于不败之地。
鲁肃听完,背心已是一片冰凉。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大都督,第一次感觉到,那俊雅的外表之下,藏着何等深沉的算计与狠辣。
“公瑾……此计虽妙,但那姜宇身边,有典韦这等万人敌的猛将护卫,又有五百玄甲精骑。若是在宴上动起手来,我军虽众,怕也难免损失惨重。”鲁肃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无妨。”周瑜摆了摆手,胸有成竹,“典韦再勇,也只是匹夫。我会在帐外布下三千弓弩手,只要他敢妄动,顷刻间便能将他射成刺猬。至于那五百骑兵,他总不能带到我的帅帐里来赴宴吧?”
“我会在江边设下岗哨,言明为了庆功宴的安全,所有宾客,随从不得超过两人。他若想来,就只能带上郭嘉和典韦。三个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休想闯出我这十万大军的营寨!”
计策已定,再无转圜的余地。
鲁肃看着周瑜眼中那燃烧的火焰,知道任何劝说都是徒劳。他只能躬身领命:“肃,这便去安排。”
……
半个时辰后,一艘挂着“孙”字旗号的快船,趁着夜色,从南岸疾驰而出,划破平静的江面,向着北岸那片死寂的滩涂驶去。
船上的使者,是周瑜的亲信校尉。他怀中揣着一封用上好蜀锦包裹的请柬,神情肃穆。
船离南岸越远,那股胜利的喧嚣就越淡,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死亡气息。
船头划开的水波,不再是清澈的江水,而是混杂着油污、灰烬和暗红色血水的粘稠液体。空气中,酒香早已散尽,只剩下浓烈的焦臭和腐烂的味道。
使者看到,一些烧得只剩下骨架的战船残骸,像巨大的水怪尸体,静静地漂浮在江面上。一些来不及逃走的曹军士卒的尸体,随着波浪载沉载浮,他们的脸上,还凝固着死前的惊恐与绝望。
北岸的滩涂上,更是宛如修罗场。到处都是被丢弃的兵器、破碎的旗帜和无人认领的尸首。一些侥幸未死的伤兵,躺在泥泞里,发出微弱的呻吟,却无人理会。
与这片地狱般的景象格格不入的,是远处山坡上那片井然有序的营地。
营地里,火光通明,巡逻的哨兵往来不绝,与山下那些如丧家之犬的曹军溃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使者的小船靠岸,立刻有两名身披玄甲的骑士上前盘问。他们的眼神冷漠,手中的长枪泛着寒光,身上那股百战余生的杀气,让使者心中不由一紧。
验明身份,通报来意后,使者被带到了山坡上的中军大帐。
帐内,温暖如春。
姜宇正坐在一张矮几后,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古朴的长剑。那正是系统奖励的“湛卢剑”,剑身漆黑,光华内敛,却透着一股王者之气。
他的对面,郭嘉裹着毯子,斜靠在软榻上,正小口喝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那张苍白的脸上,竟有了一丝红润。
典韦则像一尊门神,抱着双戟,闭目养神,守在帐门口。
整个营帐,气氛闲适得仿佛不是在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战场,而是在许都某个温暖的午后。
“启禀主公,东吴大都督周瑜,遣使求见。”
姜宇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头,正好看到郭嘉也放下了手中的汤碗。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了然的笑意。
“让他进来。”
东吴的使者走进大帐,先是被帐内温暖舒适的环境弄得一愣,随即躬身行礼,双手呈上那封华丽的请柬。
“外臣奉我家大都督之命,特来邀请驸马都尉与郭先生。此战大破曹贼,实乃天下幸事。我家都督已在江东备下薄酒,欲与二位共饮庆功之酒,还望二位务必赏光。”
使者的言辞恳切,姿态恭敬,挑不出半点毛病。
姜宇没有去接请柬,只是示意了一下。一名亲卫上前,接过请柬,呈递到郭嘉面前。
郭嘉懒洋洋地伸出手,接过请柬,慢悠悠地打开。他只扫了一眼,便又开始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动地,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那使者看着他病入膏肓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咳咳……咳……”郭嘉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他将那封华丽的请柬随手放在一边,看着姜宇,有气无力地笑道:“主公,周郎这心眼,可真够小的。这庆功酒还没温热呢,就急着要请我们……去喝断头酒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平地起惊雷。
那名东吴使者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他脸上的恭敬和笑容瞬间凝固,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怎么会知道?
这怎么可能!
姜宇却仿佛没看到使者的失态,他拿起湛卢剑,对着烛光,仔细端详着剑身上那流水般的纹路,淡淡地问道:“奉孝,你说,这酒,我们是喝,还是不喝?”
郭嘉又喝了一口参汤,慢悠悠地擦了擦嘴。
“喝,怎么不喝?”
他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此刻完全睁开,里面闪动着兴奋而狡黠的光芒。
“人家周大都督,连戏台都搭好了,我们这两个主角要是不去,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