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云龙、高得捷、杨坤、孙文焕几人,亲率骑兵迅速冲杀出去。这浩浩关宁骑兵洪流在出城后,展现出惊人的训练素养。
三万关宁铁骑大军,如被一只无形大手精准操控,汹涌的铁骑洪流在奔腾中迅速一分为三,没有丝毫混乱,整个大军,有序地卷起层层烟尘。
右翼,杨坤一马当先,怒吼着“弟兄们随我来”,率领八千铁骑,如一条黑色的巨蟒,紧贴着西罗城北侧城墙根,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向着闯军大阵的东北方向侧翼猛插过去。马蹄刨起漫天尘土,刀锋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寒光。
左翼,孙文焕几乎同时动作,手中长刀向前一挥,另外八千铁骑如法炮制,沿着城南向南迂回,目标直指闯军大阵的东南侧肋。他们的速度极快,马蹄声汇成一片沉闷的滚雷,关宁铁骑精湛的骑术和战术,在此刻显露无疑,真真不愧为大明最精锐铁骑之一。
而中军,郭云龙与高得捷,这两位吴三桂麾下最为悍勇的先锋大将,如锋矢的尖端,率领着一万五千主力铁骑,排成极其密集的楔形突击阵,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数里外袁宗第、谷英中军那面最为显眼的帅旗,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笔直的正面冲锋。
正面的迅速冲击,这是阳谋,是硬碰硬的碾压,骑兵们将身体伏低,几乎与马颈平齐,长矛和马槊放平,指向正前方,整个军阵散发出一种碾碎一切的恐怖气势。
咚咚咚咚震颤着,大地在哀嚎。
三万匹战马同时奔腾,产生的震动如持续不断的地震,西罗城头的吴三桂能明显感到脚下城墙传来的轻微颤抖。
马蹄声不再是单一的“嘚嘚”声,而是汇成了一片如夏日惊雷般连绵不绝的轰鸣,震得人心脏都要跳出胸腔。这浩荡大军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仿佛一道移动的沙尘暴,向着闯军阵地席卷而去。
西罗城外,正在军阵中观战的袁宗第和谷英,在城门洞开的瞬间就已脸色剧变,当看到那如钢铁洪流般涌出的关宁铁骑,尤其是那直插中路而来的铁骑冲锋时,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凝重。
和明军厮杀多年,谷英和袁宗第两人,太清楚大明精锐骑兵集群冲锋的威力了,尤其是在这相对平坦的开阔地带。
“吴三桂要拼命了,他想野战突围!”谷英的声音依旧沉稳,但语速明显加快,带着凛冽的杀意,“好,够胆,那就让他尝尝我大顺军阵的厉害。”
“哼,困兽之斗,来得正好!”袁宗第冷哼一声,虬髯戟张,转身对亲卫喊道,“弟兄们,变阵,让这些关宁驴子见识见识,什么叫铜墙铁壁。”
两位身经百战的大顺统帅,展现出极高的指挥素养。没有丝毫慌乱,一连串清晰而果断的命令迅速清晰下达:“任继荣,田虎!”
“末将在。”两员骁将轰然应诺。
“左、右两翼,交给你二人。各率一万步卒,立刻结长枪拒马阵,枪杆杵地,斜指向前,刀盾手护住侧翼!阵后布置弓弩手和咱们的骑兵兄弟,准备策应反击,给老子像钉子一样钉死在原地,一步不退!”谷英的命令斩钉截铁。
“得令。”任继荣、田虎毫不迟疑,转身奔向各自部队,吼声响彻阵地。
“中军。”袁宗第拔剑出鞘,剑尖直指正面汹涌而来的骑兵洪流,“本帅与蕲侯亲自坐镇,张鼐、刘体纯、党守素、谢君友。”
“末将在。”四位核心战将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前阵,一万长枪兵,给老子把枪林竖起来,扎稳下盘,枪尾抵地,枪尖朝前四十五度,就是撞上来,也要给老子捅穿他几个。”
“中阵,八千火铳手(鸟铳、三眼铳混编),分列三排,第一排蹲下,第二排半跪,第三排站立,装填待命!听老子号令齐射,谁敢提前开火,老子砍了他的头。”
“两肋,速调盾车、战车上前,结成车阵,护卫侧翼,迟滞骑兵冲锋。”
“后阵预备队,随时准备填充缺口,全军稳住,没有命令,不许妄动,放近了再打!”
大顺军的军阵,如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在极短的时间内开始了高速运转。令旗挥舞,号角连营。
正面,密密麻麻的长枪如刺猬般瞬间竖起,寒光闪闪的枪尖汇聚成一片死亡的森林,散发出冰冷的杀气。
枪阵之后,火铳手们紧张却有序地检查火绳,将火药和铅子倒入铳管,用通条压实,动作因严格训练而显得有条不紊。
两翼,沉重的盾车和偏厢车被士兵们奋力推上前沿,构成一道移动的木质壁垒。整个大顺军阵,在极短时间内,从相对松散的围城状态,转变为一座如山岳般沉稳、如刺猬般难啃的防御坚阵。
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大战将至的压抑。
而此时,关宁铁骑的冲锋,已然进入最后的冲刺。马蹄声如催命的战鼓,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首先接战的是左右两翼。
杨坤和孙文焕率领的骑兵,充分发挥其机动性优势,如两支离弦的利箭,高速掠过主战场侧翼,在接近闯军枪阵约三十步,正是三眼铳最有把握的射程时,并没有像传统骑兵那样试图寻找薄弱点突破,而是关宁铁骑一贯作战风格——人手一把三眼铳,靠近了先打一波铳,然后转弯绕开,蓄力,再冲击,拿马槊、腰刀、锤等杀向敌阵。
“全军,三眼铳,预备——放!”杨坤声嘶力竭的怒吼,压过了马蹄的轰鸣。
“砰,砰砰!砰砰砰!”
刹那间,骑兵阵中爆发出密集的三眼铳射击声,数千支三眼铳几乎在同一时间喷吐出长长的火舌,散发阵阵白色硝烟,灼热铅弹如骤雨般泼洒向闯军两翼的枪阵和刀盾手。
尽管关宁铁骑在高速奔驰中射击精度有限,但如此近距离覆盖性的齐射,依然造成了可怕的杀伤。
“噗噗,噗噗噗噗——”
闯军前排厚重的木盾,部分被近距离发射的铅弹击穿、打碎,手持大盾的刀盾手惨叫着倒下,胸口、面部出现恐怖的血洞。
长枪兵们虽然枪林密集,但身体缺乏有效防护,瞬间被扫倒一片,阵型出现了明显的混乱和缺口,惨叫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转向,撤!”一击得手,杨坤和孙文焕毫不贪功,甚至没有多看战果一眼,立刻猛拉马缰,率领骑兵划出两道流畅而迅疾的弧线,迅速脱离接触,向着外围撤去,重新整队,积蓄下一次冲击的力量。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这套战术对于关宁铁骑来说,再熟悉不过。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侧翼火力急袭,打得闯军两翼一阵手忙脚乱,很多兵士都被关宁军三眼铳铅弹击伤,遍地都是哀嚎一片的伤兵,大顺军士气为之一挫。
然而,谷英和袁宗第的部署毕竟扎实。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后,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吼叫起到了作用。后排的长枪兵迅速补位,刀盾手拼命向前挤压,迅速堵住方才出现的缺口。
阵后的弓箭手和少量火铳也开始还击,箭矢和零星的铳弹飞向撤退的关宁骑兵,虽然造成的伤亡有限,但也显示了大顺军顽强的抵抗力,更为关键的是给自己好好提振了一下士气。
但,杨坤和孙文焕的攻击并未停止。他们如同不知疲倦的狼群,在外围游弋片刻,待队伍重新集结,马匹喘息稍定,立刻再次发起了冲锋!
这一次,关宁军,全数换上了长长的马槊和骑矛。
“瞄准缺口,突进去,杀,杀,杀——”
关宁军骑兵们俯低身子,借助马匹狂奔带来的恐怖速度,将长达一丈多的马槊平端,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地撞向了那些刚刚遭受铳击、尚未完全恢复的闯军阵线缺口。
咔嚓,噗嗤,哐当——
随即,恐怖的撞击声、利刃切割肉体的闷响、金属与骨骼的碎裂声,不绝于耳……
缺乏重甲防护的闯军步卒,如何能抵挡这等重骑兵的全力冲击?瞬间人仰马翻,枪阵被硬生生撕开数道血淋淋的口子。骑兵们借助马力,挥舞马槊,将面前的敌人挑飞、刺穿。
顿时,闯军阵中,鲜血狂喷,残肢断臂横飞。战马的冲撞更是如坦克般,将躲闪不及的步卒撞得筋断骨折,遍地都是被撞飞摔死伤的闯军步卒,关宁铁骑所到之处,杀伤力着实恐怖。
谷英和袁宗第老持沉重,两人立刻部署,迅速发挥作用。
两翼的闯军毕竟人多,且早有准备。在顶住最初的恐慌后,凭借兵力优势和组织度,也很快就稳住了阵脚。
闯军的军官们挥舞战刀,带头逆着溃兵向前冲,后排的长枪兵拼命向前捅刺,试图将突入的骑兵逼出去。战斗瞬间进入了残酷的肉搏阶段。
同时,关宁骑兵严格执行着吴三桂的战术,见好就收,绝不深入。在冲垮了前沿几层阵线,造成相当混乱和杀伤后,再次拨转马头,如同潮水般退去,继续在外围虎视眈眈。
就在两翼激战正酣,成功吸引了闯军大量注意力和预备队之时,正面,吴三桂安排的最狠辣一击,终于到来。
郭云龙和高得捷率领的一万五千关宁铁骑主力,见闯军两翼阵地已然被冲乱,边亲自带了正面一万五千铁骑,迅速朝着正面闯军阵地冲击来。
很快,关宁铁骑如席卷天地的风暴,迅速就冲到了距闯军中军大阵不足二百步的距离。这个距离,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对面闯军士兵雪亮的枪尖。
关宁军马蹄声如持续不断的雷鸣,震得大地都在颤抖,也震得闯军前排士兵的心跳几乎停止。
“火铳手,预备——”闯军阵中,指挥官声嘶力竭地呐喊,声音都变了调子。
八千支火铳齐齐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奔腾而来的骑兵洪流,火绳滋滋燃烧,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所有闯军士兵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齐射的命令,等待着铅弹撕裂血肉的那一瞬间。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冲在最前面的郭云龙,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如狐的光芒,猛地将手中长矛向左右两侧一挥,发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命令:“散开,两翼包抄,避其锋芒!”
令所有闯军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密集如墙、气势汹汹正面冲来的关宁骑兵主力,在即将进入闯军火铳最有效射程的瞬间,突然如被一把无形的巨刃从中劈开,一分为二,分别向着闯军大阵的左右两肋方向,也就是与任继荣、田虎两翼阵地的结合部,斜插而去。
郭云龙和高得捷带的一万五千铁骑,竟然在最后关头,巧妙地避开了闯军正面最为坚固、火力最强的长枪、火铳阵。
这一下战术变化,大大出乎了谷英和袁宗第的预料。他们精心准备的正面防御,仿佛蓄力已久的一拳,却打在了空处,那种力量落空的憋闷感,让两位老将胸口一窒。
而更致命的是,郭云龙和高得捷的骑兵,并非单纯的规避。他们在斜向奔驰的过程中,再次展现了关宁铁骑的多面性。
在相对更近的距离上,郭云龙高得捷带着铁骑大军,对着闯军大阵的侧肋结合部这些相对薄弱的区域,进行了又一轮猛烈的急袭,瞬间就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第二波!三眼铳,放!”高得捷的怒吼如同霹雳。
“砰,砰砰砰!”
又是一片爆豆般的巨响,铅弹如冰雹般砸向闯军阵型的侧翼和后方。
这些区域的守军,多是弓箭手或预备队,防护更差,顿时遭受了惨重的打击,人员伤亡惨重。更重要的是,指挥系统和阵型结构的衔接处,开始出现明显的混乱和脱节。
惨叫声、惊呼声、军官试图稳定秩序的吼叫声混杂在一起,大顺军的严整阵型,第一次出现了完整动摇的迹象。
“就是现在,中路,突进去,给老子凿穿他们!”一直在城头紧张观战、拳头攥得发白的吴三桂,看到闯军阵脚已乱,侧翼结合部出现了可乘之机,猛地一拍城墙垛口,厉声喝道!
听得吴三桂命令,城头的关宁军旗手疯狂舞动代表总攻的红色旗帜!
战场上的郭云龙和高得捷几乎同时看到了信号,两人眼中瞬间爆发出野兽般的凶光。
“弟兄们。”郭云龙举起沾满血污的长矛,指向那已然出现裂隙的闯军中军结合部,声音如雄狮咆哮,“弟兄们,随我杀,杀啊,为了关宁军,为了大帅,杀啊——”
“杀——”一万五千铁骑同时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汇聚成一股恐怖的声浪,仿佛要将天空都撕裂。
不再有任何花哨,不再有任何保留!
郭云龙和高得捷率领已经重新汇聚起来、将马速提升到极致的骑兵主力,如烧红的铁锥,又如劈开巨浪的舰首,狠狠地撞向了闯军阵地,撞上了闯军那已出现松动混乱的正面核心阵地的侧肋结合部。
这一次,是决死的决战冲锋。骑兵们收起了火铳,平端起了雪亮的马槊和长矛,将身体伏低到极致,将所有的力量、速度,都凝聚在了这最后一击之上。
“放箭,放铳!”闯军阵中,军官的吼叫已经带上了急促。
稀稀落落的箭矢和火铳射击声响起,但在如此迅疾的冲锋面前,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大部分闯军的攻击落在了空处,或者被骑兵的重甲弹开。
轰——
如山崩地裂,又如惊涛拍岸!关宁铁骑的重甲洪流,结结实实地地撞上了闯军枪阵结合部阵地。
刹那间,人喊马嘶,骨断筋折,骨肉横飞,血污肆虐……
最前排的闯军长枪兵,连人带枪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粉碎。战马的重量和速度带来的动能是毁灭性的,看似密集的枪林,在骑兵集群决死冲击的薄弱点上,被硬生生撞开一个巨大的缺口,随即,关宁军骑兵们如洪水般从这个缺口涌入阵中。
关宁铁骑威风凌凌,马槊疾刺,将面前的敌人刺穿挑飞;腰刀狂舞,砍翻一个个试图抵抗的步卒。
如此冲击后,带着无尽的冲击力,再进行近距离的搏杀,这一片天地,正是骑兵的天下。闯军步卒虽然英勇,但在失去严整阵型保护的情况下,面对居高临下、冲击力惊人的骑兵砍杀,伤亡极其惨重。
整个闯军中军大阵的侧翼,陷入了一片极其惨烈的混战,鲜血染红了大地,尸体堆积如山,整个闯军大阵,出现了巨大的漏洞……
“顶住,给老子顶住。”谷英和袁宗第眼睛都红了,亲自率领亲兵队和预备队上前堵缺口。张鼐、刘体纯等悍将也拼死反击,试图将突入的骑兵赶出去。
闯军虽说阵型混乱,但多是征战多年的老卒,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勇兵士,在被关宁铁骑如此一波又一波猛烈冲击后,闯军兵士整体上,还是乱而不溃,仍然能给关宁铁骑不断造成致命伤害。
一时间,两支在当时都堪称精锐的大军,在这片狭窄的死亡地带,展开了最残酷的消耗战——每一刻都有人倒下,每一声惨叫都代表着一条生命的逝去。
西罗城下的野战,在这一刻,达到了血腥的顶点!
吴三桂的破釜沉舟,关宁铁骑的决死冲锋,能否一举击溃当面之敌,扭转整个山海关战局的乾坤?
或许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