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之光与终极黑暗的对峙，在宇宙尺度上只是瞬息。
但对身处战场的每一个生灵而言，那却是足以将意识碾碎的永恒折磨。
两种至高法则的碰撞并未立即分出胜负——黑暗无法吞噬真实，真实也无法完全“澄清”那浓缩到极致的终结意志。僵持，如同两颗相互抵住的星辰，每一寸力量的增减都在撕裂着空间的经纬。
纳努克所化的那一点绝对黑暗，开始颤动。
那不是退缩，而是更深层次的“召唤”。
无声的波动从那黑暗之点中扩散，瞬间贯穿整个战场，越过翁法罗斯的屏障，射向深空，射向那些被毁灭信仰所标记的坐标。
来了。
第一个回应来自战场的左侧。
星空毫无征兆地“碎裂”了。不是被击碎，而是被某种更暴力的意志强行“撕开”。裂缝中涌出的不是亚空间乱流，而是冰冷的、纯粹的、带着恒星临终哀嚎的毁灭风暴。
一道身影从那风暴中走出。
她身形纤细，银白长发在真空中如活物般狂舞，身披黑金战甲，甲胄上镌刻着星辰崩毁的图案。她赤足踏在虚空，每一步落下，都有一颗幻影般的恒星在她脚下诞生、膨胀、然后超新星爆发，化作她身后绚烂而短暂的余烬背景。
她抬起眼，瞳孔中映不出任何倒影，只有纯粹的、渴望终结一切的虚无。
绝灭大君——星啸。
第二个回应来自下方。
翁法罗斯行星的地表，原本就已被黑泥侵蚀的大陆板块，突然开始“溶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融化，而是存在本身被某种力量强行“归零”。大地化作虚无的漩涡，漩涡中心，一具由无数破碎武器与战甲残骸拼接而成的巨大人形缓缓升起。
它没有头颅，胸口处镶嵌着一颗缓缓转动的黑洞核心。每转动一圈，周围的空间就被“擦除”一圈。它抬起由断剑构成的手臂，指向天空，指向林秋。
绝灭大君——归寂。
第三个回应来自右侧。
光，突然“死”了。
不是消失，而是失去了“照耀”的属性。战场边缘，一片区域内的所有光线——星光、能量余晖、舰船探照灯光——全部凝固、灰败、失去活力，如同褪色的老照片。在那片死寂的光域中，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凝聚。
他穿着古典的长袍，袍摆处不断有光的碎屑剥落、消散。他手中握着一柄细长的权杖，杖头镶嵌着一颗灰白的宝石，宝石内部封存着一缕挣扎的光之残影。他无声地叹息，那叹息让周围的光线又死去了一大片。
绝灭大君——光逝。
最后一个回应，来自纳努克本身。
那一点绝对黑暗中，分离出一团粘稠的、如同液态金属的暗红物质。物质在空中扭曲、塑形，最终凝固成一个身披重甲、头戴狰狞王冠的巨人形象。巨人手中无剑，但他的双手本身就是最完美的铸造工具——左手为砧，右手为锤。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锻造终结”的意志，就让附近的星骸自动崩解、重组、化作一件件畸形的杀戮造物。
绝灭大君——铸王。
四位大君，分立四方。
他们的气息连成一片，将林秋包围在中心。那不是简单的包围，而是毁灭命途不同侧面的具象化：星啸代表星辰的终末，归寂代表存在的抹除，光逝代表光辉的死亡，铸王代表物质的终焉。
四种终结，协同降临。
即便是真实之光，也在这一刻感到了压迫。林秋周身的奇异光晕开始波动，如同被四面狂风同时吹袭的火苗。他依然与纳努克对峙着，但分心四顾之下，真实领域的扩张明显停滞，甚至开始被缓缓压缩。
“四对一？”林秋的声音在意识层面响起，平静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毁灭的星神，也需要靠数量取胜了？”
纳努克没有回应——或许根本不屑回应。
星啸率先动了。
她抬起右手，五指虚握。在她掌心前方，一颗虚幻的蓝色巨星瞬间成型、坍缩、化作一颗拳头大小的黑洞。她将黑洞轻轻一推，那黑洞便无声地射向林秋，所过之处空间被拉扯出蛛网般的裂缝。
林秋没有回头。
他只是将左手向后一挥。
赤霄剑依旧抵着纳努克的黑暗之点，但左手中涌出的真实之光化作一面透明的屏障，挡在了黑洞的路径上。
嗤——
黑洞撞上屏障，没有爆炸，没有吞噬，而是……“静止”了。
真实之光映照下，那颗黑洞“呈现”出了它的本质：并非真正的天体黑洞，而是被毁灭意志强行扭曲的空间法则聚合体。当真实之光将其本质清晰呈现时，它那“吞噬一切”的属性瞬间失效，只剩下一个僵硬的、无害的空间扭曲模型，悬浮在屏障前，然后缓缓消散。
星啸瞳孔微缩。
但归寂的攻击接踵而至。
无头的巨大人形抬起断剑手臂，对着林秋的方向，做了一个“抹除”的手势。
林秋脚下的空间，连同苍城仙舟的一部分舰体，突然开始“消失”。不是被摧毁，而是被从存在层面上直接“归零”，仿佛那里从来就空无一物。
林秋的身形晃了一下。
真实之光本能地涌向那片被抹除的区域，试图“呈现”那里应有的存在状态。但这需要时间，需要消耗力量——而就在这瞬间的迟滞中，光逝动了。
他举起权杖，杖头的灰白宝石对准林秋。
林秋周身的光线，突然开始“死亡”。
真实之光本身也是一种“光”，一种能量的表现形式。当光逝的权能降临，那些真实之光开始失去活性，变得暗淡、灰败、如同风化的壁画般剥落。林秋的领域再次被压缩，这一次，压缩的速度更快。
铸王没有直接攻击。
他只是举起了左手的砧，右手的锤。
然后，对着林秋所在的方位，虚空一敲。
铛——！！！
无形的冲击波扩散。
那不是能量冲击，而是“锻造”的法则。冲击波所过之处，一切物质与能量的结构都开始“重组”，朝着更适合被终结、更适合被毁灭的方向强行重塑。苍城仙舟的装甲开始自我崩解，化为利刃；林秋周身散逸的真实之光被扭曲成暗红的毁灭余烬；甚至连远处观战的仙舟舰队，其防护屏障都出现了不稳定的畸变。
四位大君，四种截然不同却又完美协同的攻击。
林秋的真实之光，在四重终结法则的压制下，终于出现了明显的颓势。
他的领域被压缩到仅能护住自身与脚下苍城舰首残骸的范围。赤霄剑上的光芒开始明灭不定，与纳努克黑暗之点的对抗也落入了下风——黑暗开始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向着剑尖推进。
“不过如此。”星啸的声音冰冷地响起，那是恒星临终般的寂静回响，“一条新生的命途，一位稚嫩的星神……也配与毁灭并肩？”
林秋没有回答。
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松开了握剑的右手。
赤霄剑并未掉落，而是悬浮在原地，剑尖依旧抵着黑暗之点。但林秋的双手，已经空了出来。
他双手在胸前合拢，掌心相对，缓缓拉开。
在他双掌之间，两点奇异的光芒开始凝聚。
不是真实之光的那种透明变幻，而是更具体、更“人格化”的光辉。一点呈苍青色，带着巡猎的锐利与迅捷；一点呈银蓝色，带着智识的缜密与推演。
“风止。”林秋轻声唤道。
“云渺。”
两点光芒骤然炸开，化作两道人形，立于林秋左右两侧。
风止依旧穿着那身残破的云骑军轻甲，弓在背上，箭在弦旁。但此刻，他的眼眸深处，多了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通透”——仿佛能看穿一切表象，直视万物本源的明晰。
云渺则是一袭太卜司的星象袍，手中罗盘悬浮，周身数据流环绕。她的气质更加内敛，更加深邃，如同一个收敛了所有光芒的黑洞，只在必要时才绽放出洞悉一切的计算力。
两人身上，都笼罩着一层与林秋同源的、薄薄的奇异光晕。
“大人？”风止下意识地开口，随即，他意识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这是……”
“真实命途的令使。”林秋的声音直接在他们意识中响起，“我将这条命途的‘呈现’权能，暂时授予你们。时间不多，力量有限——但足够你们，为我争取一刻。”
他看向风止：“你的箭，能射穿表象。”
看向云渺：“你的算，能推演真实。”
然后，他指向四方围来的四位绝灭大君。
“拦住他们。”
风止与云渺对视一眼。
没有犹豫，没有疑问，甚至没有对“令使”这一身份的震撼。
他们只是同时点头。
“遵命。”
风止抬手，搭弓。
弓弦上凝聚的，不再是苍青色的巡猎箭矢，而是一缕透明的、不断变幻的真实之光。他拉开弓弦，对准了最先出手的星啸。
“第一箭，”风止低语，“呈现你星辰幻象的……空虚。”
箭离弦。
无声，无光，无迹。
但在星啸眼中，那支箭却带着一种让她本能心悸的“真实感”。她身周的恒星幻象、超新星余烬、乃至她自身那“星辰终末”的法则外壳，在那支箭的指向下，都仿佛变得……“透明”起来。
仿佛下一瞬，她所有华丽而恐怖的表象都会被剥离，只剩下最本质的、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愿面对的“内核”。
星啸第一次，做出了闪避的动作。
而云渺，则向前踏出一步。
她手中的罗盘急速转动，周身数据流化作无数细密的丝线，渗入周围的空间。她的目光扫过归寂、光逝、铸王，瞳孔中银蓝光芒疯狂闪烁。
“归寂的抹除，本质是‘存在否定’，但其否定行为本身即是一种存在，逻辑闭环有百分之十七的冗余间隙。”
“光逝的死亡，作用于‘属性层面’，但属性依附于载体，载体可被真实之光临时重构，重构周期约为零点三秒。”
“铸王的锻造，是‘结构强制’，但结构改变需遵循基础物理法则，而在真实领域内，法则的‘呈现权重’可由我们部分定义。”
她每说一句，就向对应的绝灭大君点出一指。
指尖所向，真实之光化作细密的符文锁链，并非攻击，而是“标记”——标记出他们权能中的薄弱点，标记出他们法则中的矛盾处，标记出他们那完美终结表象下的……“不真实”。
归寂的抹除手势，在云渺的标记下，出现了千分之一秒的迟滞。
光逝的权杖光辉，在云渺的计算中，被预判了三条可能的衰减路径。
铸王的锻造冲击，在云渺的定义下，被临时附加了“必须优先作用于无机物质”的法则权重——于是那冲击偏转了三分，撞上了远处一片漂浮的星骸带。
四位绝灭大君的协同围攻，在这一刻，出现了细微的、但确实存在的裂痕。
林秋的压力，骤然一轻。
他重新握住了赤霄剑。
真实之光再度灌注剑身，将那推进的黑暗之点，硬生生抵了回去一寸。
星啸、归寂、光逝、铸王，四位大君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那两个突然出现的“令使”身上。
两个初晋令使，凭借一条新生命途的权能，竟真的暂时搅乱了他们的攻势。
但这“暂时”，能持续多久？
风止的箭已离弦，云渺的计算在持续，但他们的气息明显在急速消耗。真实令使的力量来自于林秋的赋予，而林秋本人，还在与纳努克本体对峙。
四位大君交换了一个无声的意念。
下一刻，他们的攻击，不再分散，不再试探。
而是同时，锁定了风止与云渺。
星啸双手齐推，两颗黑洞一左一右，封死闪避空间。
归寂的无头身躯膨胀，抹除领域扩张，要将两人连同所在空间一并归零。
光逝的权杖高举，灰白死光如瀑布般倾泻，笼罩两人周身所有可能的光线路径。
铸王的砧与锤再次敲击，这一次的锻造冲击不再分散，而是凝聚成一道无形的“终结铁砧”，朝着两人当头砸落。
四重攻击，同时降临。
风止射出了第二箭、第三箭，箭矢在黑洞前炸开，真实之光强行“呈现”黑洞的虚幻本质，延缓其吞噬，但无法完全阻止。
云渺的罗盘疯狂转动，数据丝线结成层层防护网，试图解析、拆解、重新定义降临的攻击法则。但四位大君联手的压力，远远超出了她初晋令使的算力极限。
防护网开始碎裂。
数据丝线一根根崩断。
真实之光在四重终结法则的碾压下，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风止的弓弦被震断一根。
云渺的罗盘表面出现了裂痕。
两人同时闷哼一声，嘴角渗出淡金色的光痕——那是令使灵基受损的征兆。
但他们没有退。
一步未退。
风止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刀身燃起真实的火焰。
云渺撕下了一片星象袍的袖角，袍角化作万千数据符箓，悬浮环绕。
他们背靠背，站在林秋身前，站在四位绝灭大君的围攻中央。
如同两枚投入惊涛骇浪的顽石。
明知下一刻便会被碾碎。
却依然，固执地，要溅起最后一簇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