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胖的手指抠进我手臂的力道还在,指甲缝里渗出的血混着我的皮肉,火辣辣地疼。可这痛感让我清醒——他还活着,意识还在挣扎。
我咬牙撑住他下滑的身体,双臂环紧他的腰背,不让他的头磕在地上。杜凌菲站在我侧后方,指尖微颤,最后一丝寒气凝在掌心,随时准备再拼一次。
“不能让他死。”我说,声音压得极低,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我自己听。
就在这时,他体内那股黑气猛地一震,顺着经脉直冲脑门。张大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双眼骤然睁大,瞳孔缩成针尖,整个人剧烈抽搐起来。
“它要彻底吞了他!”杜凌菲急道。
我没答话,脑子飞转。刚才那一战,炼丹炉炸裂时,炉壁曾闪过一道异光,像是被什么力量短暂激活。那时我还顾不上细想,现在回想,那绝不是偶然。
我猛地抬头,看向祭坛角落——那具炸成碎片的小炼丹炉残骸,静静躺在血污之中。炉心位置,竟有微弱的灰光一闪,如同呼吸。
“有人在炉里留了东西!”我吼出声。
话音未落,那灰光骤然暴涨。
一道虚影从炉中升起,裹着破旧黑袍,身形半透明,唯有下巴露出苍白如纸的一角。他手中握着一条断裂的锁链,链身布满蚀痕,末端悬空,却隐隐指向张大胖眉心。
我认得这气息。
在斩情剑鞘触发的幻象里,我见过他——被锁在深渊中,四肢贯穿铁链的男人。夜傀。
他没看我,也没理会杜凌菲,只是缓缓抬起手,将噬魂锁链对准张大胖的识海。
锁链自行延伸,无声刺入。
张大胖浑身一僵,七窍忽然涌出黑液,鼻孔、眼角、耳道全被污血染黑。他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喉结剧烈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他身体里被硬生生抽出来。
夜傀的虚影开始晃动,像是风中的残烛。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心魔种……扎根太深……只能拖住一时。”
“那就够了!”我盯着他,“告诉我怎么根除!”
他没回答,只是微微摇头。锁链又断了一环,他的左臂瞬间溃散成灰,随风飘散。
杜凌菲上前半步,声音发紧:“你这样下去会彻底消散!”
夜傀依旧沉默。但他另一只手忽然抬起,指向我腰间——那里挂着的铜铃,是我一直用来存灵的容器。
“用情……不是用灵。”他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碎骨中挤出来,“七情劫的钥匙……不在力量里。”
我心头一震。
情?
我低头看怀里的张大胖,他脸上的青筋还在跳,可眼神已经开始清明。他嘴唇动了动,终于挤出两个字:“小默……”
我鼻子一酸。
“老张!”我抓着他肩膀,“你回来了?”
他眨了眨眼,艰难点头,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声音:“肘子……锅里……还温着……”
话没说完,他突然瞪大眼睛,右手猛地抬起来,不是冲我,而是狠狠拍向自己胸口。
“别……让它再醒……”他喘着,手指颤抖地摸向腰间——那里插着一把乌黑短刃,正是之前白小纯残魂操控他时用的那把。
我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他抽出刀,反手就往心脏扎去。
“住手!”我扑上去拦,却被他用尽力气推开。
刀锋没柄而入。
鲜血喷出来,溅在我脸上,温的。
他倒在我怀里,身体慢慢软下去,嘴角却咧开了,还是那副傻笑的模样:“市井之人……终究斗不过……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啊……”
我抱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杜凌菲冲上来按住伤口,可血根本止不住。她抬头看我,眼眶发红:“他……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他清醒了。”我嗓音发哑,“他知道心魔种还在,只要活着,就可能再被控制。他不想再伤我们。”
夜傀站在一旁,虚影已薄如烟雾。他看着张大胖,第一次有了情绪波动——那是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默。
“他本不该卷进来。”夜傀低声说,“永夜在他体内种下心魔种,是想借他的烟火气滋养邪念。可他们没想到……一个厨子的执念,比任何功法都顽固。”
我低头,看见张大胖垂落的手边,那块一直揣在围裙里的酱肘子,竟在高温下融化、重组,渐渐化作一座微型炼丹炉的形状,通体焦黑,却散发着微弱的热。
那是他最后的炼丹炉。
也是他留给我的东西。
夜傀缓缓抬起仅剩的右臂,将最后一截噬魂锁链搭在那小炉上。灰光流转,炉体轻轻震动。
“我走了。”他说,“但记住——七情劫的钥匙在……”
话未说完,锁链彻底崩断。
他的身影如沙塔倾塌,自下而上化为灰烬,随风散去,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只有那句未尽的话,卡在空气里。
我抱着张大胖的尸体,坐在血祭坛中央,四周符文仍在亮起,地面裂缝越来越多,血线如蛛网般蔓延。可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
杜凌菲蹲下来,轻轻合上张大胖的眼睛。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放在我肩上。
我低头看着那座由酱肘子化成的小炼丹炉,它还在发烫,像是还残留着灶台的温度。
然后,炉心忽然震动。
一声闷响。
紧接着,整座炉体开始膨胀,表面裂开细纹,热气四溢。
我猛地意识到不对,想把它扔出去,可已经来不及了。
炉炸了。
火光冲天,碎片四溅,一块边缘锋利的炉片擦过我脸颊,划出一道血口。热浪掀翻了我的衣袍,吹得发髻散乱。
就在爆炸的瞬间,炉心传出一道断续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在你不敢碰的回忆里。”
声音落下,余烬飘散,像烧尽的纸蝶。
我坐在原地,手里攥着唯一完好的炉心残片,温热的,像一颗不肯冷掉的心脏。
远处,血月依旧高悬,祭坛的震动越来越强。
我缓缓闭眼,又睁开。
站起来,把张大胖轻轻放在地上,脱下外袍盖住他全身。
杜凌菲看着我:“接下来怎么办?”
我没答。
只是把那块残片塞进怀里,转身走向祭坛中心。
血线在我脚下分开,像是自动避让。
我知道,真正的祭礼才刚开始。
而我,不能再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