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仰起脑袋轻轻蹭过东方淮竹的掌心，抬眼对上她的视线，一双蓝莹莹的圆瞳亮晶晶的，直勾勾望着她。
东方淮竹感受到手心里软乎乎的绒毛，眼睑倏然睁大，纤长睫毛颤了颤，讶异道：
“你……”
话音刚出口，淡蓝光晕裹着小兽的身形，转瞬化作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嘴角噙着乖软的笑意，乌发间毛茸茸的装饰轻轻晃动，颈间金铃无声轻摆：“东方夫人安好，我是元熙。”
“元熙？”东方淮竹眉梢微挑，喃喃重复。
脑海中恍然浮现一幅画面，是方才王权富贵与王权霸业在墓前的对话。
贵儿的心上人叫元熙，是古神兽瑞貒，状如狸猫，毛白胜雪，耳尖尾末金蓝交映，足踏祥云……
可不就是刚才那只小兽的模样？
难怪第一眼见到她时，会觉得熟悉。
“原来你就是元熙。”
“我原以为，要等到贵儿带你来那日才能见到你，只是你怎会看得见我？”
东方淮竹拉着她侧身坐在石台上，裙摆化作一缕轻烟，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
“这是瑞貒一族与生俱来的能力，能看到、感知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元熙挨着她坐下后，回应道。
“原来如此……”东方淮竹顺势追问，“不过你为何会来这儿？”
“今日是小富贵儿的生辰。”元熙垂下眼帘，指尖捻着裙摆，“我想送他一份惊喜，却想不出合适的。”
“想着小富贵儿长这么大应该还没见过你的样子，就打算去王权山庄寻一张你的画像，造个梦境让他与你相见。哪曾想翻遍整个山庄，一张你的画像都没找到。”
她抬眼望向前方父子俩离开的小道，眼底亮着细碎的光。
“我循着小富贵儿的气息寻到这儿，本是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没想到看到了你，二十余年过去，你的灵识还能凝聚，瞧着尚能支撑数月。”
“……你一定有很重要的牵挂吧。”
提及生辰，东方淮竹的眸光骤然黯淡，长长的睫毛垂落，掩去眼底的怅然，手掌虚虚握起。
元熙鼻尖翕动，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小心问道：“东方夫人，你怎么了？”
东方淮竹缓缓摇头，声音很轻。
“当年……我怀着贵儿，遭金人凤偷袭，寿元大损。即便日日进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生下贵儿后，终究还是不甘心地抛下了他们父子。”
她望着远处竹林深处，目光悠远。
“我原以为身死便算终结，谁知有一日竟然从棺材中‘醒’来，化作了灵识，还能跟在他们身边。”
“我亲眼看着霸业独自一人重整道盟，抚养贵儿，不断地去寻找他的剑心。”
“又看着霸业为了我说的‘兵人计划’日渐偏执，贵儿也慢慢变得缄默寡言，最后父子俩形同陌生人。”
“……”
“八年前，我突然发现自己无法离开这座坟墓，灵识也不如最初凝实。为了能多看看他们，我便守在这里。”
东方淮竹的声音染上哽咽，无意识地苦笑。
“我看不见贵儿在寒潭的日夜，也不知霸业的境遇，只能从他们每次来墓前的诉说中，拼凑他们的生活。”
“可他们每一次…都是带着满心郁结而来，又揣着失望离去。”
“我回应不了他们的每一声呼唤，解不了他们半分苦楚，只能看着他们难过，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东方淮竹侧头，眼神一点点拂过墓碑上的刻字。
“我时常恨自己不争气，为何不能再多陪陪他们……”
说到这里，她回头看着元熙，眸中泛着微光：“然，今日能亲眼见他们父子俩敞开心扉，真正的像父子般相处，哪怕日后我的灵识彻底消散，也能安心了。而这一切，都多亏了你。”
“贵儿能认识你，是他的福气。谢谢你为他做了这么多。”
面对这番真诚的道谢，元熙脸颊不自觉地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不用谢呀，小富贵儿对我也很好，他心细，可会照顾人了。”
东方淮竹笑了起来，眉眼间漾着怅然：
“贵儿来我这儿时，常常木着一张脸，跪在墓前悄悄‘告他父亲的状’，说着说着就会掉小珍珠。”
“那时他身形消瘦得厉害，瞧着便知吃得不好、睡得不好，我实在难以想象，贵儿照顾别人的模样是什么样子的。”
她说着，再凝眸飘向远方，似在虚空里幻想着什么。
那神情和小富贵儿在廊下看鸟、发呆时一模一样。
元熙低头，掌心张开又握紧，指尖蜷缩着，像是在斟酌措辞。
她侧头望向东方淮竹，眼神无比认真：“东方夫人，若是我说，有一个办法能让你回到他们身边，只是不能同你活着时那般恣意，你可愿意？”
东方淮竹身形一顿，先是怔在原地，捏了捏袖口，随即眼底漫起难以置信的神色，失笑道：“我已经死了二十一年，如今能以灵识的形态存在于这世间，已是命运恩赐，怎可能再回到他们身边？”
“不是死而复生。”
元熙连忙摇头，毛茸茸的发饰随着动作猛烈的左右晃动，生怕她误会了。
“瑞貒一族虽有大能，但从不能轻易做下让人死而复生的事来，这都是有前提的，也就是我需得成年，你死时七天内，尸身尚存，且你能通过我的考验，只有满足这些才行。
“可眼下，我尚未成年，你的身体也……”
她侧头瞥了眼墓碑，话语停住，似是觉得当着逝者的面提及尸身有些不妥。
东方淮竹倒不甚在意，坦然接话：“我的身体，早已化骨飞灰了。”
元熙点头，颈间金铃随着动作无声轻摆，依旧很是认真：“我说的办法是，我用本源力量来为你凝结一具凡人的身体。”
“就是这具身体不能练剑修习灵力，只能做个凡人，寿数尽时便会自然离世。”
她的眼神澄澈而坚定，没有半分玩笑之意。
东方淮竹脸上的不以为然渐渐褪去，有些凝重。
毫无疑问，她心动了。
若是真能重新回到王权霸业与王权富贵身边，就算只有短短的光阴，也哪怕只是做个普通凡人，于她而言，也是莫大的幸运。
“你所言，可真？”东方淮竹的内心仍旧有些忐忑。
“我只说真话，也只许我能做到的事。”元熙挺胸收腹，瞪大了眼睛，一看就很可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