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小玉的叙述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恐惧。她刚刚说到伯伯如何无意中发现了她,那双原本属于长辈的、却充满贪婪的眼睛,如何打破了她们宁静的生活……
“……伯伯他……他趁阿娘和姐姐去镇上交绣品的日子,闯进了家里……他……他说像我这样的‘小精怪’,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她的话语被一声压抑的呜咽打断,瘦小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然而,端坐于上的白公子,似乎对她的悲惨身世并无太多兴趣,或者说,他早已见惯了世间种种不幸。
就在成小玉沉浸于悲伤回忆,试图用诉说换取一丝怜悯或理解时,一片巨大的“阴影”缓缓笼罩了她。
她惊恐地抬起头,只见一根比她整个人还要粗壮数倍、包裹在柔软名贵皮草中的巨大手指,正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无可躲避的速度,朝着她点来!那手指的纹路在近距离下清晰无比,如同干涸大地上纵横交错的沟壑,带着无法形容的压迫感。
“呀——!”
成小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呼,那两根并拢的、如同肉色巨柱般的手指,就已经轻柔却又绝对强势地,将她从冰冷的托盘绒布上夹了起来!
天旋地转!
视野瞬间拔高,周围的一切都在飞速变小、远离。那巨大的托盘、那颗破损的“天璃珠”,都变成了脚下遥远景物的一部分。她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被轻而易举地攫取到了空中。
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徒劳地挣扎着,小手小脚在空中乱蹬,但那两根手指稳定得如同铁钳,只是恰到好处地禁锢着她,并未用力,却让她丝毫无法挣脱。
紧接着,那张巨大的、闪烁着符文光芒的黄金面具,在她视野中不断放大、再放大!面具上冰冷的金属光泽,眼孔后那两簇暗红色的、如同深渊漩涡般的幽光,占据了她的整个视界。她甚至能闻到面具上传来的一丝冷冽的金属气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的苍茫韵味。
然后,她看到面具之下,那紧抿的、线条优美的嘴唇微微开启了一条缝隙。
“嘶——呼——”
一股无法抗拒的、温和却无比强大的吸力,瞬间作用在成小玉的身上!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飓风的中心,周身的气流疯狂地向着那微张的唇缝涌去!
“啊!”她再次惊呼,乌黑的长发被狂风拉扯得向后笔直飞扬,身上的微小衣裙紧紧贴在皮肤上,猎猎作响。她感觉自己像是一片狂风中的落叶,随时都会被那股力量吸走,投入那未知的、黑暗的巨口之中。她死死地闭上眼睛,不敢去看那近在咫尺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渊。
白公子并没有真的将她吸入口中,只是隔着一段微小的距离,极其享受地、深深地嗅了一下。
那股清冽纯净、仿佛雨后初霁云端清风的独特体香,伴随着少女极致的恐惧所散发出的、某种难以言喻的生命气息,如同最醇厚的仙酿,顺着他的呼吸,涌入他的肺腑,进而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
“嗡——!”
白公子体内那被强行压制在筑基巅峰许久、早已浑厚凝实到极点的灵力,在这一刻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火星的滚油,骤然沸腾、奔涌起来!磅礴的灵力不受控制地冲击着那层无形的瓶颈壁垒,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轰鸣!
他端坐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宽大皮袍下的肌肉瞬间绷紧。面具之后,那双暗红色的眼眸中猛地爆发出惊人的神采,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体内气血翻涌,灵力的狂潮几乎要破体而出!
‘好家伙!’白公子心中暗惊, ‘这云族少女的体香,竟有如此神效?!区区一嗅,竟引动我沉寂多时的灵力,差点当场冲破关隘,凝结金丹!’
他连忙运转某种秘法,强行将躁动的灵力再次压缩、束缚,重新稳固在筑基巅峰的临界状态。这个过程看似短暂,实则凶险,若一个控制不好,要么前功尽弃,要么就是被迫在此地结丹,那绝非他所愿。
良久,他才缓缓呼出一口带着灼热气息的浊气,心中感叹不已:‘不愧是近乎绝迹的云族!果然神奇!此女……乃无价之宝!若能常伴身边,借助其异香宁心静气、引动灵力,不仅突破金丹指日可待,日后修行路上,亦能事半功倍!’
而被夹在指间,刚刚经历了一场“狂风”洗礼的成小玉,此刻已是吓得魂飞魄散,小脸煞白,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像一摊软泥般,瘫在白公子的指腹间,微微颤抖着,小声地啜泣。
白公子低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指尖这个渺小、脆弱却又蕴含着惊人价值的小东西。他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的指尖,那包裹着皮草的、相对柔软的尖端,极其轻柔地碰了碰成小玉的脸颊。
对白公子而言,这只是如同抚摸花瓣般轻柔的触碰,但对于成小玉来说,却仿佛被一根巨大的、带着皮毛粗糙感的柱子蹭过,她吓得猛地一缩,哭声都噎住了。
“倒是个有趣的小东西。”白公子那浑厚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玩味,“模样也生得精致,像个玉雕的人儿。不必害怕,本公子既买下了你,自然不会轻易毁了你。跟着我,是你的造化。”
成小玉哪里听得进这些,巨大的体型差和刚才那恐怖的经历,早已让她心智被恐惧填满。
白公子也不再多言,他像是把玩一件稀世的珍宝,轻轻用手指拨弄了一下成小玉散乱的黑发,又掂了掂她轻若无物的重量,这才心满意足地暂时放过了她。
他空着的手一翻,掌心出现了一件精致非凡的物事。那是一个怀表大小的物件,通体由某种暖白色的灵玉雕琢而成,边缘镶嵌着金丝,表面镌刻着细密的、如同星辰轨迹般的阵纹。他轻轻按动一侧的机括,“咔哒”一声,玉质的表盖弹开。
里面并非钟表结构,而是一个微小却异常完善的空间。柔软的、不知何种灵蚕丝织成的洁白地毯,微缩的、铺着锦缎的精致床榻,甚至还有小小的桌椅和一套迷你的茶具,角落里甚至点缀着几株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真实存在的微小灵植。整个空间温暖、明亮、舒适,充满了安神的淡淡香气,与外界隔绝。
这正是他专门为携带这位特殊的“小家眷”而准备的“居所”——一个兼具储物与居住功能的微型空间法宝。
“进去吧,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居所。”白公子说着,将夹着成小玉的手指,缓缓移到了打开的怀表空间入口上方。
成小玉惊恐地看着下方那个陌生的、精致的“小房子”,还没来得及反应,白公子手指微微一松。
“啊!”她惊呼一声,身体失重般向下坠落。
但坠落感只持续了一瞬,她便轻盈地落在了那片柔软洁白的微型地毯上,毫发无伤。紧接着,头顶的光线一暗,“咔哒”一声,玉质表盖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
怀表内部自带的柔和光源亮起,温暖而稳定。成小玉茫然地坐在这片突然安静下来的微小空间里,听着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看着周围这堪称奢华却同样是牢笼的环境,巨大的不真实感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她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下,无声地哭泣起来。
外界,白公子满意地将怀表挂在腰间一个不起眼却绝对安全的位置。他站起身,那超过常人数倍的庞大身躯在包厢内投下巨大的阴影。他整理了一下皮袍,将宽大的帽子拉得更低一些,遮住了黄金面具的大部分,只露出下巴和嘴唇。
他迈开步伐,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走向包厢门口。早已等候在角落的紫鳞和炎姬立刻恭敬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巨大的身影之后。
……
天工坊外,夜色已然笼罩了万法仙城。璀璨的灯火将这座巨城点缀得如同坠落凡间的星河。
苏妙妙拉着陈默,隐藏在坊市对面一条僻静巷口的阴影里,借助一件能够隐匿气息的纱罗法器,紧张地注视着天工坊那气派非凡的大门。陈默站在苏妙妙的肩膀上,逐月梭悬浮在身旁,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门口,几乎要喷出火来。
“出来了!”苏妙妙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只见天工坊大门内,那个体型异常庞大的、戴着黄金面具、身着华贵皮袍的身影,在白日里也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此刻更是如同鹤立鸡群般走了出来。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两位刚刚被收服的异族少女,紫鳞和炎姬。
白公子并未停留,他径直走到坊前那片专供贵宾使用的宽敞空地上。袖袍随意一拂,一道流光飞出,见风即长,眨眼间便化作一乘华丽非凡的巨型飞行轿车。
这轿车通体由不知名的暗紫色灵木打造,镶嵌着各色宝石与秘银纹路,散发出强大的灵力波动。轿身四周笼罩着淡淡的云雾,遮蔽了内里的情形,四角各悬挂着一盏散发着清辉的宫灯,灯下垂落着璎珞流苏。轿辇前方并无灵兽牵引,显然是依靠阵法与灵力自行驱动,其品质至少也是地阶上品,甚至可能接近天阶!
白公子庞大的身躯踏上轿辇,那轿辇稳稳当当,没有丝毫晃动。紫鳞和炎姬也连忙跟上,恭敬地侍立在轿门两侧。
轿辇缓缓悬浮而起,离地约三尺,然后化作一道流光,不紧不慢地朝着城西的方向飞去。它并未飞得太高,似乎遵守着城内的飞行禁令,但其速度依旧不慢,且自带一股雍容气度,所过之处,下方街巷的修士纷纷侧目,下意识地避让。
“跟上!”苏妙妙毫不犹豫,拉起隐匿纱罗,周身青光一闪,施展出精妙的遁术,如同一缕青烟,在建筑物的阴影间快速穿梭,远远地吊在那乘华丽轿辇之后。
陈默则驾驭着逐月梭,紧贴在苏妙妙身边,银色的梭体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前方那乘承载着他同族命运的轿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你是什么人,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机会,救出我的族人!’
夜色下的万法仙城,车水马龙,灯火阑珊。一场无声的追踪,在这座巨城的脉络中,悄然展开。
就在苏妙妙与陈默全神贯注地追踪那乘华丽轿辇,身影在万法仙城连绵的屋脊与阴影间快速穿梭时,他们并未察觉到,在身后更远处,另一双阴鸷的眼睛,也早已锁定了他们。
距离苏妙妙约莫百丈之外,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几乎完全融入了夜色与建筑投下的扭曲暗影之中。他气息收敛得极好,行动间悄无声息,仿佛只是一道被风吹动的阴影。正是奉了主人李雪雪之命,潜伏在青璃宗内,伺机抓捕陈默的韩厉!
韩厉此刻的心情,可谓是惊喜交加,如同发现了猎物的毒蛇,兴奋而冰冷。
尤其是在拍卖会这等鱼龙混杂之地,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当苏妙妙带着陈默悄悄潜入天工坊时,他便已经留意到了。之后拍卖会内发生的骚动(陈默试图冲击琉璃窗),虽然轻微,却也引起了他这个结丹期修士的警觉。
他耐心等待着,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终于,等到拍卖会结束,他看到苏妙妙和陈默神色有异(主要是陈默那难以掩饰的愤怒与焦躁)地匆匆离开,并未与青璃宗大部队汇合,而是鬼鬼祟祟地隐匿行踪,似乎在跟踪什么人。
这立刻引起了韩厉极大的兴趣。他毫不犹豫地跟了上来,凭借其结丹初期的修为和精妙的遁术,远远吊着,苏妙妙那筑基期的隐匿手段,在他眼中并非无懈可击。
‘嘿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韩厉心中暗自冷笑,那双三角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狠毒的光芒,‘陈默这小子,果然是个不安分的主!不在青璃宗队伍里好好待着,竟然跑出来跟踪别人?看苏妙妙那丫头片子紧张的样子,还有陈默那副恨不得杀人的表情……他们跟踪的目标,定然不简单!’
他的目光越过苏妙妙和陈默,落在了前方那乘在低空平稳飞行、华贵异常的暗紫色轿辇上。以他结丹期的神识,虽然那轿辇有云雾阵法遮蔽,无法完全探清内部,但仅仅是其散发出的灵力波动、制作材质,以及那四盏明显不是凡物的宫灯,就足以让他判断出——这绝对是一件价值连城的飞行宝器!其品质,恐怕接近天阶!
‘奢侈!太奢侈了!’韩厉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中的贪婪几乎要化为实质,‘能用得起这种轿辇的,身家该丰厚到何种地步?’
更让他心头火热的是,他的神识敏锐地捕捉到,轿辇旁侍立的那两名异族少女,正是之前在拍卖台上被作为“赠品”展示的其中两位!而根据拍卖会的规则,拍下压轴宝物者,才能任选其三!
‘也就是说……’韩厉的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这轿辇里的主人,就是拍下了那件破损神器和三位异族侍女的神秘买家!’
破损神器!三位异族侍女(其中还包括那个据说体有异香的云族)!再加上这乘接近天阶的飞行宝器!以及其本身可能携带的庞大财富!
这哪里是一个人?这分明就是一个移动的、闪烁着诱人光芒的宝藏库!
而最让韩厉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有些荒诞的是——当他小心翼翼地、将一缕更凝练的神识尝试穿透轿辇外围的云雾阵法,去感知内部那庞大身影的气息时,他清晰地感应到,那股灵压虽然浑厚凝实,远超寻常筑基修士,但确确实实,还停留在筑基期的范畴!甚至……似乎被刻意压制在筑基巅峰,并未突破结丹!
‘筑基巅峰?!’韩厉差点以为自己感知错了。一个筑基期的修士,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庞大的财富?拍下压轴神器,拥有接近天阶的飞行法宝,还带着两个明显价值不菲的异族侍女?这简直不合常理!
但反复确认后,他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轿辇内那道庞大的生命气息,其灵力核心的本质,的确只是筑基巅峰!
惊愕过后,便是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的贪念!
‘一个筑基期……哪怕他背景再大,自身实力终究是硬伤!’韩厉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在这万法仙城外,荒郊野岭,杀人夺宝……只要做得干净利落,谁又能知道是我做的?’
他的目光又扫了一眼正全神贯注跟踪轿辇的苏妙妙和陈默。
‘而且……还有这两个小辈在一旁,正好可以借刀杀人,或者……让他们当替死鬼!’一个阴毒的计划迅速在他脑海中成型。‘陈默是主人点名要抓的人,而苏妙妙……这丫头资质不错,身上应该也有些好东西。正好一网打尽!’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华丽的轿辇、破损的神器、异族少女、还有陈默和苏妙妙身上的所有财物,都尽数落入自己手中的美妙场景。至于那个只有筑基巅峰的神秘巨人?在他结丹初期的修为面前,不过是仗着宝物众多的肥羊罢了!只要抓住机会,雷霆一击,不给他动用强大宝物的机会,必能成功!
韩厉强行压下内心的激动,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最耐心的毒蛇,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跟踪的距离和角度,确保自己既能掌握前方两拨“猎物”的动向,又不会轻易暴露。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夜色中,一场围绕着贪婪与欲望的追踪,因为韩厉的加入,变得更加诡谲和危险。苏妙妙和陈默一心想要解救同族,却不知自己同样也成为了他人眼中的猎物。而那位端坐于华丽轿辇之中的白公子,似乎对身后尾随的“小虫子”们,一无所知,轿辇依旧不紧不慢地朝着城西飞去,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寻常的夜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