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凯恩的裁决以一种近乎粗暴且不容置疑的方式降临时,整个神殿都仿佛被抽离了声音与色彩。
李易铭、阿丽莎、哈格林以及暮光姐妹,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钉在了原地。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意志与力量的残酷拉锯战,身心俱疲,而眼前这一幕——赫莉本那奋不顾身的自杀式冲锋,以及莫拉丝此刻的垂死挣扎——其冲击力甚至超越了之前所有的魔法与厮杀。
赫莉本的身体软软地倚靠在莫拉丝的身上,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她的双手依然死死地攥着刀柄,浑浊的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莫大丝的脸,贪婪地观察着仇敌生命中最后、也是最狼狈的时刻。那是一种扭曲的满足感,是支撑了她数个世纪的唯一食粮。
“你……这只……又老又丑的……母狗……”莫拉丝的诅咒断断续续,她体内的魔力开始失控地向外喷发。紫色的、粉色的、带着甜腻香气的混沌烟雾从她的伤口和七窍中涌出,神殿内的石雕在这能量的侵蚀下开始融化、变形,墙壁上浮现出无数张痛苦与极乐交织的面孔。
哈格林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口中吟诵着古老的德库拉咒语,一道暗影护盾在众人面前展开,勉强抵挡住了这股逸散的混沌能量的冲击。奈丝特拉和阿洛涵也立刻联手,前者催生出坚韧的藤蔓,交织成网,进一步加固防御;后者则引导着暗影之力,试图中和那些色孽的魔力。
然而,真正风暴的中心,却是赫莉本。
当莫拉丝的生命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退时,一股奇异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能量洪流,猛然从莫拉丝的尸身中爆发出来。但这股洪流的目标并非在场的任何一位敌人,而是如百川归海般,疯狂地涌入了与她零距离接触的赫莉本体内!
这股能量,一部分是莫拉丝自身漫长生命所积累的精粹,另一部分,也是更核心的部分,正是她当年通过欺骗与恶毒的魔法,从赫莉本身上窃取而来的生命力与青春!它们被色孽的魔力禁锢、扭曲、保存了数百年,此刻随着主人的死亡,这道无形的枷锁终于破碎。这些被囚禁的生命本源,遵循着最古老的魔法定律,疯狂地扑向了它们最初的、也是唯一合法的主人。
“啊——!”
赫莉本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这声音里充满了痛苦,仿佛她的身体即将被这突如其来的能量洪流撑爆。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推开,摔倒在地,全身剧烈地抽搐起来。
众人惊骇地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
赫莉本那干瘪枯藁、如同老树皮般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皱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皮肤之下,干涸的血肉正被新生的力量重新填充。那些深深的、代表着岁月与苦难的沟壑,正在迅速变浅、消失。
“噼啪……咔嚓……”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脆响从她体内传来。那是她因年老而萎缩弯曲的骨架,正在被强行拉伸、重塑。她的身高在一点点地恢复,原本佝偻的身躯重新变得挺拔。一头灰败如草的白发,从发根处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被浓郁的、如同午夜天空般的墨黑色所取代,并且疯长,很快就如瀑布般披散在她周围。
这是一个既神圣又恐怖的蜕变过程。它不是温柔的治愈,而是一场狂暴的、毁灭性的重生。旧的、衰老的躯壳正在被内部新生力量无情地撕裂、撑破,然后被彻底取代。
李易铭屏住了呼吸,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又壮观的景象。这已经超越了他所能理解的任何魔法范畴,更像是一种……法则层面的逆转。他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杂着生命与死亡气息的能量波动,强烈到甚至让他的皮肤都感到微微刺痛。
阿丽莎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审视。她比李易铭更能理解这背后代表的力量。一个衰弱的老巫婆并不可怕,但一个恢复了青春与力量,并且刚刚亲手弑杀了莫拉丝的赫莉本,其实力与地位将瞬间变得难以估量。她是敌是友?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哈格林望着在地上痛苦挣扎的赫莉本,眼神复杂。她既为这位凯恩教派的传奇人物重获新生感到一丝敬畏,也为这股力量的狂暴而心惊。德库拉女巫团的魔法虽然诡秘,却从未有过如此逆转生死的伟力。
暮光姐妹的感受则更为直观。奈丝特拉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生命能量的狂暴与驳杂,那不是自然的生长,而是一种强行的灌注,充满了被压抑数百年的怨恨与渴望。阿洛涵则眯起了眼睛,她感受到的更多是那股力量中蕴含的纯粹破坏力与凯恩神力被重新点燃的炽热。
终于,那痛苦的尖叫声渐渐平息。
赫莉本的抽搐停止了。她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神殿地板上,被自己新生的、如黑夜般浓密的长发所覆盖。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整个神殿。唯一的声音,是莫拉丝那具已经彻底失去魔力光泽、开始迅速腐朽的尸体上,发出的细微的、令人作呕的噗嗤声。这位曾经颠倒众生的女祭司,在失去混沌之力的庇护后,其凡人的躯体正以百倍的速度偿还着时间的债务。
片刻之后,那如黑色丝绸般的地毯动了。
一只手,一只完美无瑕的手,从黑发中伸了出来。
那只手皮肤白皙得如同上等的象牙,光滑细腻,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瑕疵。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泛着健康的淡粉色光泽。它不再是那只布满老年斑、关节粗大变形的枯爪,而是一件足以让任何雕塑家都为之赞叹的艺术品。
这只手缓缓地撑住地面,接着,赫莉本坐了起来。
当她的脸庞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时,连见惯了精灵绝色的李易铭,呼吸都为之一滞。
那是一张怎样惊心动魄的脸。
如果说莫拉丝的美是那种极致的、充满了诱惑与堕落气息的妖异之美,那么眼前的赫莉本,则是一种充满了原始生命力与野性力量的、如烈焰般炽热的美。高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嘴唇,以及一双如同燃烧的黑曜石般的眼睛。她的美丽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和足以焚尽一切的狂热。这不是属于温室的花朵,而是绽放在火山之巅、以熔岩为养料的血色玫瑰。
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能让整个凯恩教派为之疯狂的鲜血女王,哈尔·冈西的赫莉本。那个曾经站在纳迦罗斯权力顶峰,与莫拉丝分庭抗礼的伟大女祭司。
赫莉本缓缓地抬起双手,举到自己眼前,仿佛在看一件既熟悉又陌生的物品。她用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另一只手的手背,感受着那光滑紧致的肌肤下,血液奔腾不息的触感,感受着那蛰伏在肌肉与骨骼深处的、爆炸性的力量。
这就是她梦寐以求了数百年的东西。
为了这一刻,她忍受了无尽的羞辱、痛苦与衰老。她像一条阴沟里的毒蛇,蛰伏着,等待着。仇恨是她的食粮,复仇是她存在的唯一意义。
现在,她成功了。莫拉丝死了,死在了她的刀下。青春和力量,也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方式,回到了她的身上。
夙愿得偿。
然而,在她那双重获新生的、明亮得惊人的眼眸深处,却没有众人预想中的狂喜,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那里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冰川般的空虚与茫然。
她赢了。
然后呢?
那个支撑着她度过每一个丑陋、衰败、痛苦的日日夜夜的仇恨目标,消失了。那座由憎恨堆砌而成的、占据了她整个灵魂世界的巍峨山脉,在瞬间崩塌,留下了一个巨大得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渊。
她赢得了整个世界,却也失去了整个世界。
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力量在她的血管里咆哮,青春的活力让她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唱,但她的灵魂却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她是谁?她要做什么?没有了莫拉丝这个参照物,赫莉本这个名字,仿佛也失去了意义。
她缓缓地转过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她的视线掠过哈格林时,带着一丝审视和了然;掠过暮光姐妹时,带着一丝对陌生力量的好奇;掠过阿丽莎时,带着一种同为强大女性的、本能的警惕与竞争意味。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李易铭的身上。
那个男人,那个曾被她亲手放逐的、哈尔·冈西的孩子。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黑色的战甲上沾染着战斗的痕迹,英俊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贪婪,只有一种复杂的、混杂着震惊与探究的平静。
赫莉本的记忆,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那个遥远的、改变了她一生的夜晚。在那个血腥的浴池边,少年时期的他,用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亵渎与欲望的、近乎于欣赏艺术品般的目光,看着她年轻时完美无瑕的身体。
那是她漫长而残酷的一生中,唯一一次接收到如此纯粹的凝视。
而在此刻,在她最丑陋、最衰弱的时候,也是这个男人,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鄙夷或怜悯她,而是给了她平等的尊重,给了她复仇的契机。
在她充满仇恨与黑暗的世界里,这两次凝视,如同划破永夜的流星,短暂,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如今,仇恨的火焰已经熄灭,留下的那片精神废墟之上,这两道微光却仿佛被无限放大,成为了唯一能让她抓住的东西。
旧的执念已经死去。
新的执念,是否将要在此刻诞生?
赫莉本看着李易铭,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眸中,那片空虚的冰川开始融化,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缓缓浮现。那里面有解脱,有迷茫,有审视,更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渴望。
她完成了对过去的复仇,却在未来的十字路口,彻底迷失了方向。而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成为了她空洞世界里,唯一可能存在的坐标。
神殿之内,莫拉丝的尸体已经化为一滩难以名状的腐败物质,散发着最后的恶臭。而恢复了青春与力量的赫莉本,赤身裸体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以一种全新的、令人战栗的姿态,凝视着那个即将决定她未来命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