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傅,别急。”
林墨伸手指了指那座半人高的土炉子,又指了指旁边那个破旧的风箱。
“靠这些,就算把杏花镇所有的煤都烧光,也炼不出我们想要的钢。”
王大锤脸上的狂热,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下,瞬间冷静了不少。
是啊。
林先生的法子是神仙手段,可他王大锤的家当,还是凡人的东西。
这炉子,烧到顶天,也就让铁块通红。
可刚才林先生要求的,是亮白色。
那样的温度,他想都不敢想。
“那……那咋办?”王大锤的兴奋劲一下子泄了大半,愁眉苦脸地蹲了下去,“林先生,不是我泄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这……连口好锅都没有啊。”
“没有锅,我们就自己造一口更好的。”
林墨的声音不大,却让王大锤猛地抬起了头。
只见林墨走到院子中央的空地上,随手捡起一截木炭,就在满是煤灰的地面上,画了起来。
他画的不是什么复杂的图纸,只是一些简单的方块和管道。
“这是炉膛,我们要用耐火的土砖重新砌,砌成这个形状,可以让火在里面打个转再出去,把热量都留下。”
“这是进风口,不能从下面吹,要从侧面,而且要两个,交替着吹。”
“这是烟囱,要更高,更粗,让它自己把风抽进去!”
王大锤一开始还看得云里雾里,可听着林墨的解释,他越听,眼睛瞪得越大。
他一辈子都在跟炉子打交道,想的都是怎么把火烧旺。
可他从来没想过,这炉子本身,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让火在里面打个转?
让烟囱自己抽风?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王师傅,你打铁,靠的是手艺。而炼钢,靠的是‘格物’。”林墨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建一座能炼出好钢的新炉子。”
“这……”王大锤看着地上的草图,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锤子砸了一下,嗡嗡作响。
他终于明白,林先生懂的,根本不是什么打铁术。
而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掌控火与铁的根本大道!
“我……我这就去找土!”
王大锤猛地站起来,就要往外冲。
“等等。”林墨叫住了他,“不是什么土都行。”
林墨走到墙角,抓起一把用来补炉子的黄粘土,在手里捏了捏,摇了摇头。
“这种土不行,不耐烧。我们要去镇子西头那条河的拐角处,挖那里的白胶泥。挖回来之后,和砸碎的旧陶罐片,还有草木灰混在一起,做成砖坯,再用小火阴干。”
一番话说下来,王大锤和旁边的几个伙计,已经彻底听傻了。
他们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听人说怎么砌炉子。
倒像是在听一个老药农,在讲解如何配一副绝世的秘方。
每一种材料,来自哪里,如何炮制,都说得清清楚楚。
“那……那煤呢?”王大锤磕磕巴巴地问。
“煤,也不能直接烧。”林墨道,“把它敲碎,装进陶罐里,用泥封死,只留一个小孔。然后把整个罐子放进火里干烧。等小孔里冒出的烟不再燃烧了,里面的东西,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燃料。”
王大锤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要被掀开了。
煤,还能这么用?
这不是瞎折腾吗?
可一想到刚才那把削铁如泥的刀,他把所有的疑问都咽回了肚子里。
神仙做事,凡人照办就是了!问那么多干嘛!
“听明白了!林先生!我这就带人去挖泥!烧煤!”
王大锤重重地点了头,转身对着几个还在发愣的伙计,一脚一个踹在屁股上。
“都愣着干什么!没听到林先生的吩咐吗!”
“狗子!去借板车,跟我去西边挖泥!”
“柱子!你去收旧陶罐,越多越好,都给我砸碎了!”
“还有你,去把咱们的煤都给我敲碎了,准备烧‘仙煤’!”
王大锤一声令下,整个匠人坊瞬间就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工地。
林墨满意地看着这一切。
他要的,就是这股令行禁止的执行力。
知识,他有。
但把知识变成现实,需要的就是王大锤这样经验丰富,又肯死心塌地跟着他干的匠人。
接下来的几天,王大锤彻底疯了。
他吃住都在院子里,带着伙计们挖泥、和料、脱坯、烧炭……
一座造型古怪,像个大肚葫芦一样的炉子,在院子中央拔地而起。
周围的邻居都跑来看热闹,对着这不伦不类的怪物指指点点,都说王大锤是不是打铁打魔怔了。
王大锤却把这些风言风语当成了耳旁风。
他每天看着那炉子高一寸,心里的火就旺一分。
终于,在第五天傍晚,新炉子彻底完工。
当林墨点燃第一把火,将一罐子封好的碎煤扔进炉膛时,王大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火焰在新炉膛里,发出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咆哮声。
【呼——!】
一股肉眼可见的强大气流,被高耸的烟囱吸扯着,灌入炉膛,让火焰瞬间变成了骇人的白金色!
整个院子,都被映照得亮如白昼!
“天……天呐……”
王大锤和他的伙计们,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脸上写满了敬畏和恐惧。
这已经不是火了。
这是天上的太阳,被林先生给抓下来,塞进了这个炉子里!
王大锤看着站在炉火前,身影被拉得老长,脸上却依旧平静如水的林墨。
他双腿一软,再一次有了跪下去的冲动。
他想。
跟着林先生,别说炼钢了。
就是哪天林先生说,要用这炉子炼出一片天来。
他王大锤,也信!
“别愣着了。”
林墨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炉火的轰鸣,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开罐。”
王大锤一个激灵,他连忙指挥着两个伙计,用长长的铁钳,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已经烧得通红的陶罐从炉火的边缘夹了出来。
陶罐被放在一旁的沙地上,依旧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之前封住罐口的小孔,已经不再冒出可以点燃的黄烟。
“林……林先生,这……这里面是啥?”一个年轻的伙计声音发颤地问道。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又紧张地盯着那个陶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