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冲天的火光,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完颜烈的瞳孔之中。
他脸上的轻蔑与享受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骇与暴怒的扭曲。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京城守军的顽抗,吕布的冲阵,甚至某种威力巨大的床弩。
但他从未想过,对方会用这种他从未见过的,将烈酒化为炼狱的手段,将他精心准备的三十万“炮灰”,变成一场盛大的自焚祭典!
“撤!快撤啊!”
“是火!是魔鬼的火焰!别碰我,你身上有火!”
联军阵中,那股被强行压抑的麻木终于被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所冲垮。无数士兵丢下手中的云梯和兵刃,发出惊恐的尖叫,转身就向后方逃去。他们宁愿面对北邙人的弯刀,也不愿被那诡异的蓝色火焰活活烧成一截焦炭。
然而,完颜烈冰冷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携着刺骨的杀意,瞬间席卷了整个后阵。
“本帅的命令,只有前进。后退者,死!”
这道命令,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仿佛在宣判一群牲畜的命运。
他身后,那一排排如同雕塑般的北邙铁骑动了。他们抽出弯刀,刀锋在火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冷光,组成一道冰冷的钢铁防线,迎上了那些溃逃回来的联军士卒。
“噗嗤!”
一名跑在最前面的联军校尉,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下一瞬,他的视线便天旋地转。一颗硕大的头颅,被一柄雪亮的弯刀,轻描淡写地削飞。脖颈中喷出的血泉,冲起三尺多高。
“不……不要杀我!完颜元帅!我们是盟友啊!”
“饶命!我不想被烧死!饶命啊!”
面对同袍的哀嚎与乞求,那些北邙骑士的脸上,只有狼看羊时才有的漠然与残忍。屠杀!一场比城墙下那片火海更加冷酷,更加让人心寒的屠杀,在阵后展开。
北邙人的弯刀,精准而高效地收割着自己“盟友”的生命。冲在最前方的数千名溃兵,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便被斩杀殆尽,尸体堆成了一道令人作呕的肉墙。
这血淋淋的一幕,让后面那些准备后退的士兵,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死死钉在了原地。
他们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比死亡更加可怕的绝望。
前进,是九死一生的火海。
后退,是十死无生的屠刀。
他们,成了被彻底堵死的,献给战争魔神的祭品。
“攻城!”
“不想死的,就给本帅冲上去!杀光泰昌人,京城里的金银财宝和女人都是你们的!”陆秉言站在高台上,用嘶哑的嗓音,疯狂地咆哮着,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与完颜烈如出一辙的疯狂与冷酷。
在死亡的双重逼迫和最后一点贪欲的刺激下,江南联军残存的士气彻底崩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亡命徒式的癫狂!
“啊啊啊——!!”
“杀!杀上城墙,跟他们拼了!”
“老子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冲啊!”
数十万大军,彻底疯了。他们不再理会阵型,不再理会指挥,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对生最后的渴望和对一切的憎恨,朝着那座燃烧的城墙,发起了最疯狂的冲锋!他们用同伴的尸体去填平护城河,用血肉之躯去扑灭那些燃烧的烈酒。火焰依旧在燃烧,但人的数量,却比火焰更加汹涌!
“咚!”“咚!”
一架又一架云梯,带着无数人的嘶吼与决死之意,重重地搭在了京城的墙垛之上!城墙,在这一刻,仿佛成了连接人间与地狱的桥梁。
“杀!”
戚继光双目赤红,手中的戚家刀嗡嗡作响。他并未咆哮,只是冷静地站在最危急的一段城墙上,刀光如泼洒的月华,连绵不绝。一名敌军刚冒头,刀光一闪,喉管便被切开;另一人从侧面扑来,他看也不看,反手一刀,便将其连人带甲劈成两半!滚烫的鲜血,溅了他满脸,他却眼都不眨,一人一刀,竟硬生生将这段城墙化作了死亡禁区!
战斗,进入了最原始,也最血腥的阶段。无数联军士卒,如同疯魔的蚂蚁,顺着数十架云梯,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
城头的守军,用尽了一切手段。滚石擂木呼啸砸下,将攀爬的敌人连同云梯一同砸得粉碎;滚烫的金汁和沸水当头浇下,伴随着“滋啦”的恶心声响和凄厉的惨叫,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焦臭与腥臊混合的恐怖气味。
一名叫“狗子”的年轻禁军士卒,刚用长枪捅穿一名敌人的胸膛,还没来得及拔出,另一名敌人便顺着枪杆,怪叫着爬了上来,那人瞎了一只眼,状若恶鬼,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硬生生撕下一块血肉!
“啊!狗娘养的!”剧痛之下,年轻士卒发出一声怒吼,他没有松手,反而用尽全身力气,抱着那名敌人,狂笑道:“老子十八岁,够本了!一起死吧!”
“砰!”一声闷响,两人一同从数十丈高的城墙上,翻滚坠落,再无声息。
这样的场景,在城墙的每一处都在上演。尸体,如同瀑布般,从城墙上不断坠落,又不断有新的尸体向上攀爬。城墙之下,尸骸越堆越高,竟渐渐形成了一道由血肉与骨骼组成的,触目惊心的斜坡!一些疯狂的敌军,甚至放弃了云梯,直接踩着同伴那尚在抽搐的尸体,向上冲锋!他们,正在用人命,堆砌通往城头的阶梯!
“噗嗤!”一名泰昌老兵,一刀砍翻了面前的敌人,还未来得及喘息,侧面一柄长矛便狠狠刺入了他的小腹。他怒吼一声,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长矛冲了上去,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钢刀,送入了偷袭者的咽喉。两人,一起缓缓倒下。
战争,化作了一座巨大而冷酷的绞肉机,贪婪地吞噬着双方的生命。
完颜烈在高坡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心,在滴血。这三十万炮灰,死得太快了,消耗得太快了!但他别无选择!他必须用这些废物的命,耗尽守军的力气和意志!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沙哑,却夹杂着无边狂喜的嘶吼,在混乱的战场上,骤然响起,甚至盖过了一片惨叫声!
“上来了!爷爷我——上来了!!”
一名满脸刀疤的联军悍卒,浑身浴血,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他踩着身下同伴的肩膀,猛地一蹬,终于翻上了城垛!
他甚至来不及站稳,便狞笑着,挥舞着手中满是缺口的环首刀,带着一股腥风,疯狂地朝着面前一名因过度疲惫而反应慢了半拍的泰昌守军咽喉,狠狠抹去!
地狱之门,在这一刻,被撕开了一道血色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