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雪落得紧,染坊的红灯笼在雪幕里晃成团暖光。苏清鸢正将最后一张“染魂符”贴在晾架上——那是用“归魂布”边角料画的,上面用金粉描着简化的北斗七星,据说能在夜里发微光,照得小偷不敢靠近。
“掌柜的,西市的张大户派人来取‘守岁红’了!”阿福裹着棉袄跑进来,鼻尖冻得通红,“说家里的小少爷非要披着咱们的布守岁,不然不肯吃饺子。”
苏清鸢笑着点头,从晾架上取下匹正滴着水的红布。这布用苏木和茜草混染,红得像团跳动的火苗,布角还绣着几针金线,是她昨夜特意加的“岁华纹”。“让来人等会儿,我再熨烫一遍,别让布褶硌着孩子。”
话音刚落,凌虚掀帘进来,身上带着身寒气,手里却捧着个温着酒的锡壶。“方才路过皇城根,见禁军都换了新披风,”他将酒壶递给苏清鸢暖手,“用的竟是咱们去年送的‘寒铁灰’,说是比铁甲还挡风。”
苏清鸢抿了口酒,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那“寒铁灰”是用墨鱼骨和松烟墨调的,染出的布坚韧防水,原是给边关士兵做衬里的,没成想竟成了禁军的新宠。“等开春了,再调些‘暮山紫’送过去,听说新换的将军喜欢深色。”
正说着,染坊的门被轻轻推开,个裹着斗篷的小身影挤进来,斗篷下摆沾着雪,露出双乌溜溜的眼睛。“苏掌柜,我来取‘压岁蓝’。”是长公主府的小世子,去年满月时还在襁褓里,如今已能迈着小碎步跑了。
苏清鸢忙弯腰抱起他,小家伙立刻搂住她的脖子,小手指着晾架最高处:“要那匹带银星的,母妃说那是‘长安的星星’。”
凌虚伸手取下那匹“星河染”,布面在灯光下果然缀着细碎的银点——是用西域进贡的琉璃粉染的,夜里会随月光变色。“小世子眼光好,这布是用波斯的法子染的,全长安只此一匹。”
小家伙捧着布咯咯笑,忽然指着苏清鸢腰间的玉佩:“这个和我母妃的一样!”苏清鸢低头看了眼那枚双鱼佩,是当年在敦煌,凌虚用染坊的铜刀给她刻的,如今玉佩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温润。
雪下得更大了,染坊的伙计们聚在堂屋包饺子,阿福正炫耀他包的“染缸饺”——饺子边捏得像染缸的波浪纹。凌虚往灶里添了块松柴,火光映得他侧脸轮廓柔和,苏清鸢靠在门边看他,忽然想起十年前在怛罗斯,他也是这样守在篝火边,给她烤取暖的胡饼。
“发什么呆?”凌虚回头,眼里带着笑,“再不来包饺子,阿福可要把你的那份都吃了。”
苏清鸢走过去,指尖刚碰到面团,就被他握住。他的掌心带着柴火的温度,比酒壶还暖。“等雪停了,”他低声说,“咱们去终南山看看吧,听说那里的梅花正开,或许能染出种新颜色。”
她抬头望向外头的雪,红灯笼的光透过雪粒,在地上织出片碎金似的光斑。晾架上的“归魂布”在风中轻轻晃,布面的人影仿佛也在笑——有老御医在给小世子诊脉,有唐军魂在教阿福扎马步,还有织娘魂在布角绣着新抽的柳芽。
“好啊,”苏清鸢反手握住他的手,面团在两人掌心滚成个圆,“顺便采些松针回来,试试能不能调出‘松风绿’。”
窗外的爆竹声突然炸响,烟花在雪夜里绽开,照亮了染坊的匾额——“余温坊”三个字在光里闪着,像在说:这染过岁月的暖,总要年复一年,染下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