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皇宫内,此时灯火通明。
赵光义并未安寝,而是在偏殿之中,对着巨大的汴京防务图,听着几名核心将领和文臣推演着日后金军可能的主攻方向。
当李纲与张叔夜拖着疲惫却兴奋的身躯入宫,将城头发生的一切,尤其是仙师挥手间复活烈士、治愈伤员的惊世神迹详细禀报时,整个偏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赵光义手中的朱笔“啪嗒”一声掉落在舆图上,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先是极致的震惊,随即,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这位一生历经风浪、甚至死后复生的帝王,此刻竟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眼眶瞬间通红。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声音哽咽,竟一时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他快步绕过桌案,一把扶住正要行礼的李纲和张叔夜,手臂因激动而用力,
“伯纪,叔夜,辛苦了!还有我大宋的将士们,百姓们,都是好样的!都是好样的!”
他仰起头,热泪终于滚落:“苍天庇佑!仙师垂怜!竟赐下如此神迹!朕…朕代赵氏列祖列宗,代大宋万千军民,谢仙师宏恩!”
殿内其他臣子也纷纷激动跪地,向着城墙方向叩拜,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仙师无尽的敬畏。
有仙师如此手段,金人纵有百万大军,又何足道哉?
然而,赵光义的激动并未持续太久。他很快用袖子抹去眼泪,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将澎湃的心潮压了下去。
脸上的喜悦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冷静和凝重所取代。
他走回案前,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标注着敌我态势的防务图上,手敲击着桌面。
“仙师愿助我大宋,实乃万幸,我大宋无忧矣…”
他喃喃自语,随即话锋一转,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然,仙师今日之举,乃是慈悲,怜我将士忠勇,赐下生机。而非…而非代我大宋去杀敌破虏。”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李纲、张叔夜等人:“仙师之前便有言,不会直接出手灭绝金军。此乃天条?或是历练?朕不得而知。但朕明白,仙师之意,是让我等自立自强!”
“城外金虏,主力未损,完颜宗望绝非庸才,今日受挫,明日反扑必更加疯狂酷烈!守城之责,仍在你我肩上,仍在汴京每一位军民肩上!绝不可因仙师显圣而心生懈怠,以为可高枕无忧!”
李纲和张叔夜闻言,心中凛然,脸上的喜色也收敛起来,化为郑重。
他们立刻明白了太宗皇帝的深意。
“陛下圣明!”李纲躬身道,“仙师救死扶伤,乃莫大恩德,然守土卫国之战,确需我等凡人用命!臣等绝不敢有丝毫松懈!”
“正是此理。”赵光义点头,“仙师已为我等挽回众多善战之士,此乃增强了我等守城的力量,而非取代了我等浴血搏杀之责!”
他走到殿中,沉声下令:“李纲!”
“臣在!”
“即刻统计今日复活及伤愈将士人数,重新编伍,他们历经生死,意志必更为坚定,可充作预备锐卒,用于最关键之处!”
“张叔夜!”
“老臣在!”
“连夜督促,加固今日被损城墙!金贼炮车犀利,不可不防。所需物料,即便拆毁宫内偏殿,亦要优先保障城防!”
“再传朕旨意,通晓全城:仙师显圣,乃佑忠勇,而非代厮杀!望全城军民,感念仙恩,更需戮力同心,各司其职,共抗外侮!凡有借仙师之名而懈怠战守、惑乱人心者,立斩不赦!”
一道道命令清晰发出,冷静而务实,丝毫没有因为白日的神迹而冲昏头脑,反而更加注重实际防务和人心引导。
赵光义非常清楚,何健旺的出手,是雪中送炭,是强心剂,但绝不是包办一切的保姆。
真正的考验,依然需要他们自己去面对。若因为依赖仙师而放松了警惕和努力,那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殿内众臣心悦诚服,齐声领命:“臣等遵旨!”
夜色更深,汴京城内,因为仙师显圣而沸腾的人心,在朝廷刻意引导和严令下,逐渐从狂喜转化为更加坚实的信念和战意。
皇宫之外,军民依旧在彻夜不息地加固城防,搬运物资。
他们知道了仙师在看着,在帮他们,但他们更知道,守住家园,最终还是要靠他们手中的刀枪和血肉之躯。
与汴京城内劫后余生、士气如虹的景象截然相反,金军东路军大营内,气氛压抑。
中军大帐之中,完颜宗望面沉似水,胸膛剧烈起伏,方才的咆哮似乎还余音未了。
珍贵的酒盏被摔碎在地毯上,汁液淋漓。帐内一众金军将领个个屏息垂首,不敢直视主帅喷火的目光。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完颜宗望的声音因愤怒而显得有些嘶哑,“数万大军,猛攻一日,竟连一座摇摇欲坠的汴京外城墙都拿不下来!反而损兵折将!我大金铁骑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地图和令箭都跳了起来:“那些宋狗!那些只会摇尾乞怜的宋狗!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难啃了?!谁能告诉本帅?!”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完颜宗望粗重的喘息声。
半晌,完颜阇母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兄长息怒…今日之战,宋人确是抵抗顽强,出乎意料。但究其根本,不过是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罢了。我军只是一时轻敌,稍有受挫…”
另一员将领也连忙附和:“阇母将军所言极是!元帅,宋人羸弱已久,岂能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今日之战,我看分明是他们将最后一点气力都耗尽了!李纲等人不过是利用宋人怕死的心理,强行驱使罢了。这等势头,绝难持久!”
“没错!”又有人接口,“尤其是那城头守军,打法凶狠,竟连金汁这等污秽之物都大肆使用,可见已是黔驴技穷,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我军明日加大攻势,必能一鼓作气,碾碎他们!”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将失利的原因归咎于“宋人垂死挣扎”、“我军轻敌”、“宋人手段肮脏”等等,言语中依旧充满了对宋军根深蒂固的蔑视。
没有任何人,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念头,会将宋军突然增强的抵抗意志与那个荒诞不经的“太宗皇帝显灵”传言联系起来。
在他们看来,那不过是宋人鼓舞士气、装神弄鬼的可笑把戏,与战场胜负毫无干系。
完颜宗望听着麾下将领们的宽慰与分析,暴怒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名将,深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开始复盘今日之战。
确实,轻敌了。
自从南下以来,宋军一触即溃、望风而降的场景见得太多,以至于下意识地认为汴京也会是如此,认为只要大军一至,宋廷自然会开门乞降。没想到对方竟真敢抵抗,而且抵抗得如此激烈。
其次,宋人被逼到了绝境。国都要破,求和之路被彻底堵死,除了拼死一战,确实别无选择。
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百万人口的巨城?有些血性也正常。
再者,李纲此人也确实有些能力,居然能在短时间内将一群惊弓之鸟组织起来,还发动了城内百姓助战,倒是小觑了他。
至于那些复活的士兵、治愈的伤员…
完颜宗望脑中刚刚闪过城头似乎有些异常骚动的汇报,便立刻将其归因于宋人士气波动或是自己这边看花了眼。
死而复生?简直是天方夜谭!
定是宋人故意散布的谣言,乱我军心,不可上当。
总而言之,今日之挫败,原因在于己方骄傲自满,轻敌冒进,而宋人则侥幸利用了绝境下的血性和守城之利。
与那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赵光义”,绝无半分关系!
想到此处,完颜宗望心中豁然开朗,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酷。
“哼!”他冷哼一声,扫视帐下众将,“尔等所言,不无道理。今日确是我军轻敌,给了宋狗可乘之机。”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汴京城上:“但,也仅此而已了!宋人已是强弩之末,今日之抵抗,不过是回光返照!传令下去!”
众将精神一振,齐齐躬身:“请元帅下令!”
“明日拂晓,提前发动总攻!投入所有炮车,给本帅集中轰击今日受损最重的几段城墙!不惜代价,给本帅砸开缺口!”
“调集所有重甲步卒,待缺口出现,给本帅全力突入!本帅要亲眼看到大金的旗帜,插上汴京的城头!”
“还有,那些汉儿军和降卒,今日死伤惨重...再去后方驱赶一批民夫来,充作先锋!告诉他们,先登城者,赏千金,免其奴籍!畏缩不前者,立斩!连同其家人,一并处置!”
完颜宗望望着汴京方向,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
李纲?赵光义?不管你是什么!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装神弄鬼和垂死挣扎,都将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