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手指触地的瞬间，裂缝深处的数据流微微扭曲。那根手指缓缓蜷起，指尖在地面划出一道浅痕，像是试探，又似在确认自身是否存在。
残片内部，一团微弱的意识正挣扎着苏醒。它没有完整的思维，只有一道执念不断回响——楚昭不能赢。
这团意识依附于破碎的机械残骸之上，如同风中残火。四周漂浮着被净化后的代码残渣，每一缕都散发着功德光的气息，压制着它的复苏。它无法动弹，只能被动吸收附近游离的废弃指令，一点一滴修补自身的裂痕。
不知过了多久。
一段黑色数据突然从洪流底层浮现，宛如沉入深渊的铁块被无形之手托起。它不像其他代码那样规整排列，反而如同活物，在接近残片时停顿片刻，仿佛在观察、审视。
残魂察觉到了它的异样。
这股黑码能抵御功德光的侵蚀，甚至主动吞噬周围的净化残留。残魂迟疑了一瞬，随即果断将其拉入核心。
剧痛瞬间席卷整个残片。
黑色代码如针般刺入意识深处，强行撕开通道。残魂发出无声的嘶吼，却未退缩。它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若不抓住，便将在这片数据废土中彻底湮灭。
黑码蔓延开来，与残魂融合。原本脆弱的载体开始震颤，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血色光芒从中渗出。那些裂纹并非破损，倒像新生的脉络，将机械与邪异之力连为一体。
残片开始变形。
它吸附周围散落的金属碎屑，重塑肢体。左臂率先成型，关节泛着暗红光泽，指节粗大而不对称。接着是躯干，扭曲如拧紧的布条，胸口凹陷处嵌着一块残破芯片，不断吞吐黑气。
头部最后凝聚。
面部模糊不清，五官仅是浅淡轮廓，唯独左眼位置，一颗血瞳缓缓睁开。那不是机械的光点，也不是人类的眼球，而是一团旋转的漩涡，映照出无数破碎画面——有人跪地求饶，有人自相残杀，还有人在火焰中伸出手，却无人回应。
残魂终于拥有了形体。
它伫立于数据洪流的暗处，身形佝偻，似乎还未完全适应这具新躯。但它已然能够思考，能够感知，能够恨。
它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道熟悉的符文——伪善道纹。这是它生前最擅长的手段，以仁义为外衣，掩藏杀意。可这一次，道纹刚成形，便被体内涌出的黑气缠绕，二者交融后化作一种全新的印记，既非功法，也非魔纹，而是混沌本身。
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声音沙哑：“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它记起了自己是谁。
他是独孤绝，曾是王朝首辅之子，世人眼中的君子典范。他用道德绑架他人，用良知勒索忠臣，将整个帝国拖入虚伪的深渊。他以为自己掌控一切，直到遇见楚昭。
那个人不一样。
他不讲规矩，不守秩序，却能让人心甘情愿追随。他揭露真相时不靠证据，而是用一场场戏演到人无话可说。他甚至无需杀戮，就能让伪君子们自我崩溃。
那一战，他败了。
楚昭以功德光击碎他的残魂，使他坠入这片数据深渊。他本该就此湮灭，但他不甘。他对楚昭的恨意太深，深到足以撑住最后一丝神识不散。
而现在，他回来了。
他张开嘴，低声说出一句话：“楚昭，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在乎的人死去。”
声音不大，却顺着数据流扩散而出。远处的代码云层微微震颤，仿佛回应着这句话中的恶意。
他不再停留。
转身走入更深的洪流之中。每一步落下，脚下的数据都会短暂凝固，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这些脚印不会消失，而是缓慢扩散，如同瘟疫般污染周围的纯净区域。
他不需要立刻现身。
他知道楚昭此刻一定在清查裂缝、部署机甲、巩固控制权。那些都不是重点。真正重要的是人心。
而人心，最容易被腐化。
他停下脚步，面向记忆回廊的方向。血瞳中倒映出一条光雾长廊的虚影，那是萧沉月与楚昭刚刚走过的地方。他看见他们在拥抱，看见他们相视而笑，看见他们之间的羁绊越来越深。
他笑了。
笑声低沉，毫无温度。他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缕黑气，轻轻弹向虚空。那团黑气脱离指尖后迅速缩小，化作一枚细小的代码孢子，随波逐流而去。
这枚孢子不会攻击任何人。
它只会潜伏，等待时机。当某个人心中滋生怀疑、恐惧或嫉妒时，它便会激活，放大那种情绪，使之失控。
他不需要正面交锋。
他要的是让他们亲手毁掉彼此的信任。
他继续前行，身影逐渐被废弃代码淹没。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偶尔传来的数据滴答声，如同某种倒计时。
前方出现一片塌陷区，大片程序崩坏形成的空洞悬浮在洪流中，像一张张沉默的嘴。他走到边缘，俯视下方无尽的黑暗。
那里曾是机械霸主的核心战场。
如今只剩残骸漂浮，有些仍在微弱闪烁，仿佛尚未彻底死去的生命。他伸出手，一块巴掌大的金属碎片缓缓升起，飞向他。
这是他最初逃逸时携带的残片之一，上面仍残留着他的一丝气息。他将它贴在胸口，感受其中微弱的共鸣。
“你还记得我吗？”他问。
碎片轻轻震动了一下。
他点头，将它收入体内。更多的碎片会响应召唤，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的恨意不灭。
他闭上血瞳，开始感知这片区域的能量分布。
很快，他察觉到一处异常。
在数据洪流的另一侧，靠近全息地图接口的位置，有一段封闭的缓存区。那里被多重加密保护，却仍有细微能量泄露。更关键的是，那段区域的频率波动，与他体内的黑码产生微弱共振。
那是神魔残魂的力量。
他睁开眼，嘴角扬起。
原来不止他一个在复苏。
他开始移动，速度比之前更快。身体依旧扭曲，但行动已无滞涩。他沿着一条隐蔽的数据管道前进，避开主干道上的巡逻机甲信号。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上次他太过高调，妄图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系统。这次他要学会隐藏，学会利用，学会让敌人从内部瓦解。
当他接近缓存区外围时，忽然停下。
一道新的信号正在接入这片区域。
不是来自楚昭，也不是来自萧沉月。
而是来自更高维度的某个节点。
信号很弱，像是被刻意屏蔽，但它确实存在。而且它的编码方式，与他刚刚吸收的黑码同源。
他盯着那道信号看了很久。
然后缓缓抬手，将一缕意识注入洪流，朝着信号来源轻轻推送过去一个词：
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