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咖啡厅的落地窗外,晨雾还未散尽。
宴晚提前十分钟到,选了最里侧的卡座,椅背正对着门。
她把手机扣在咖啡杯旁,金属外壳压得杯底水珠洇出浅痕——那是沈时烬送的定制款,背面刻着“晚照”二字,三年前他亲手塞进她掌心时说:“方便我随时找到你。”
门铃声响起时,她的指尖在桌下蜷成拳。
沈时烬穿深灰西装,袖扣是冷调的银,步幅比平时慢半拍。
侍者领他过来时,他的目光先扫过她发间那枚珍珠簪——是上周她在设计室熬到凌晨时,他让人送来的,说是“配新系列”。
此刻簪子在晨光里泛着柔光,他喉结动了动,在她对面坐下。
“那些订单是你安排的吧?”宴晚没等他开口,直接把包推到桌面。
皮质搭扣磕在瓷碟上,发出脆响。
她昨夜翻了三个小时的面料商合同,所有突然松口的甲方,背后都有盛霆旗下投资公司的影子;母亲的透析液供应商,是沈时烬三年前收购的医疗集团。
沈时烬的手指在咖啡杯沿摩挲,杯壁凝着水珠,沿着指节滑进袖扣缝隙。“你需要机会。”他垂眼盯着深褐色的液体,声音像浸在冷水里,“晚照要重回一线,单靠设计不够。”
“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宴晚的指甲掐进掌心,“匿名、暗示、让我猜?”她想起上周去面料市场,那个总爱压价的陈老板突然堆笑:“宴小姐的单,我们按成本走。”当时她以为是自己新系列的草图打动了对方,却不知是沈时烬提前打了招呼。
沈时烬抬眼,目光撞进她发红的眼尾。
三年前她被堵在破产后的工作室,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合同上,他递纸巾时瞥见她耳后红痣——和宴昭一模一样的位置。
那时他想,这是上天给他的补偿。
可此刻她眼里没有三年前的怯懦,倒像团烧得正旺的火,要把他那些藏在暗处的心思都烧穿。
“你要我说什么?”他喉结滚动,声音低了些,“说我看不得你为了几万块面料费跟人赔笑?
说我让护士每天拍你母亲的检查报告?“最后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像被什么烫到似的,他突然抓起咖啡杯,却被烫得皱眉。
宴晚的呼吸顿住。
她想起母亲病房里那束永远新鲜的百合,想起每次去医院都能在前台拿到已经交好的住院费单据——原来不是医院系统出错,是他让人做的。
“叮——”
金属撞击声惊得两人同时抬头。
隔壁桌的女客碰翻了糖罐,韩晴的身影从转角闪过,黑色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急促的节奏。
宴晚注意到她攥着手机的手背青筋凸起,指节泛白,像是刚听完什么不得了的事。
沈时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眉峰微蹙:“她今天该在公司整理财报。”
“可能是找你有事。”宴晚把未说完的话咽回去。
她看见韩晴进了洗手间,手机屏幕的蓝光透过门缝漏出来,那女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根细针钻进耳朵:“秦可可,我要你在时装周上让晚照出丑......沈总现在眼里只有她,你抢了风头,他才会看你......”
咖啡厅的冷气突然变得刺人。
宴晚摸出手机看时间,离时尚酒会开始还有两小时。
她抓起包起身,黑色手包带在椅背上勾了一下,“啪”地落在沈时烬脚边。
他弯腰去捡,指尖碰到她的手背——三年前他总嫌她的手太凉,此刻却烫得惊人。
“我还有事。”宴晚抽回手,发梢扫过他的鼻尖,“谢谢。”最后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让沈时烬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他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玻璃上倒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直到韩晴从洗手间出来,高跟鞋声在身后响起,他才低头捡起她落下的珍珠簪。
时尚酒会的水晶灯晃得人睁不开眼。
宴晚站在“晚照”新系列的展示区,香槟杯里的气泡“滋滋”往上冒。
秦可可穿一身月白礼服,发间别着和她相似的珍珠簪——那是她上季的设计,上个月刚在巴黎高定时装周展出过。
“晚姐的设计总是这么惊艳。”秦可可端着酒杯靠过来,指甲涂成和展示裙同色的酒红,“特别是这条‘月出’,我参与选面料时就觉得,肯定能火。”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几个记者竖起了耳朵。
宴晚垂眼抿了口香槟,酒液在舌尖泛起微苦。
她知道秦可可说的“选面料”是怎么回事——上周对方以合作名义要来工作室,被她以“设计保密”为由拒绝,只让助理带她看了仓库。“每一件作品的设计稿、选料记录都在行业协会备案。”她抬眼时笑意清浅,“秦小姐要是感兴趣,我让人把备案号发你。”
人群里传来低笑。
有记者举起相机,镜头对准秦可可发白的脸。
她捏着酒杯的手指关节泛青,刚要开口,宴晚的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
是陈浩发来的消息:“旧时光书斋法人查到了,是韩晴的表舅。”
宴会厅的水晶灯突然暗了一瞬。
宴晚抬头,看见大屏幕上闪过“晚照”新系列的宣传照,沈时烬的名字在赞助商栏最顶端,烫金字体比平时大了两号。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躺着沈时烬刚发来的短信:“需要我来接你?”
手指悬在回复键上,她听见不远处传来玻璃杯碎裂的脆响。
秦可可的香槟杯摔在地上,酒液溅在“月出”裙角,染出深色的斑。
人群发出惊呼,宴晚却望着手机屏幕里沈时烬的名字,突然想起今早咖啡厅里他发红的眼尾——原来他不是没有温度,只是把热度都藏在暗处。
她按下回复键,刚打出“不用”二字,手机再次震动。
这次是主办方的来电:“宴小姐,沈总刚才打电话说,要把主舞台的灯光换成你设计稿里要求的星芒灯。”
宴晚望着舞台上方还未调试的灯架,忽然明白有些事,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转动。
当沈时烬的手机在西装内袋里震动时,他正站在盛霆顶楼的落地窗前。
玻璃倒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方才助理刚把酒会现场的监控截图发过来:秦可可的香槟杯是故意往“月出”裙角砸的,她抬臂时手腕微顿的弧度,分明是计算好的角度。
“查。”他对着电话只说了一个字,指节抵着窗框的力度大得发白,“让主办方调出所有监控,联系行业协会核对‘月出’的设计备案时间。要是秦可可敢碰晚照的东西……”尾音被他生生掐断,像被什么哽住了喉管。
三年前他也是这样,在宴昭出事前三天,收到她发来的设计稿,却误以为是抄袭自己投资的品牌,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
同一时间,酒店后台化妆间里,秦可可的指甲正深深抠进化妆镜边缘。
她盯着手机里主办方发来的通知:“将对‘月出’系列进行全流程设计溯源核查”,耳后细汗顺着锁骨滑进礼服,把方才精心喷的香水浸出酸腐味。
“急什么?”韩晴倚在门框上,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指转着车钥匙,“沈总要是真护着她,怎么会让你上周拿到‘月出’的面料小样?”她踩着细高跟走近,香水味裹着冷意扑过来,“你以为他突然查归属权是为了她?不过是怕宴晚在行业面前丢了脸,显得他这个赞助商没眼光。”
秦可可猛地转头,镜中映出韩晴唇角的讥诮。
三天前正是这个女人,说能搞到宴晚新系列的面料明细,还拍着胸脯保证“沈总最近看她看厌了,你只要抢了风头,他自然会注意到你”。
可现在……她抓起桌上的粉饼砸向墙面,瓷片崩裂的脆响里,韩晴的笑声像根细针:“生气不如想想,要是查到你私藏了宴晚的设计手稿……”
另一边,宴晚的玛莎拉蒂刚驶进工作室地下车库。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陈浩的语音:“我让人查了秦可可最近的资金流水,上周五有笔二十万的转账,来源账户是韩晴名下的‘晴川投资’。”她捏着手机的手顿了顿,想起今早咖啡厅里韩晴躲在洗手间打电话的身影,指甲盖在方向盘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工作室的顶灯“啪”地亮起时,她的电脑还保持着上午的界面——打开的邮箱里,躺着二十封来自不同面料商的合作邀约。
宴晚拖过转椅坐下,鼠标快速划过发件人地址:盛霆旗下“星耀投资”的商务邮箱、韩晴表舅的“旧时光书斋”、甚至沈时烬三年前收购的医疗集团……这些名字像散落的棋子,此刻在她眼里连成一条线。
“叮——”
新邮件提示音惊得她抬眼。
是行业协会发来的核查通知附件,她点开压缩包的手突然顿住——附件里的设计手稿缩略图,和她存在云盘里的版本有细微差别。
宴晚迅速调出自己的云盘备份,放大对比:裙摆的褶皱走向偏移了0.3厘米,领口的珠片排列从对称式变成了放射式。
有人在她上周提交备案后,动了她的设计稿。
凌晨两点的盛霆顶层书房,沈时烬的威士忌在水晶杯里晃出琥珀色的波。
他倚在真皮沙发上,目光落在书桌上摊开的相册——最上面一张是宴昭十六岁生日,她举着蛋糕叉冲镜头笑,耳后那颗红痣像颗小樱桃。
而此刻他胸前的银链上,坠着的“昭”字吊坠正抵着心口,烫得皮肤发疼。
“你说……”他对着空气低语,指尖摩挲着吊坠边缘的划痕,那是宴昭去世前一天,他摔门时撞在门框上留下的,“我让人查秦可可,是怕晚照重蹈你的覆辙,还是怕她像你当初那样,失望到连解释都不肯给?”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里,他听见手机在茶几上震动。
是秘书发来的监控截图:凌晨一点十七分,有人戴着鸭舌帽溜进行业协会的服务器机房。
截图放大后,帽檐下露出半只手腕——那串碎钻手链,是韩晴昨天在办公室炫耀过的。
沈时烬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住,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未说出口的话。
而此刻,远在二十公里外的宴晚正盯着电脑屏幕,她刚刚破解了被篡改的设计稿元数据,修改时间显示为三小时前,Ip地址指向“晴川投资”的办公网络。
鼠标光标悬在“发送”键上,她忽然听见工作室窗外传来汽车鸣笛声。
探身望去,雨幕里一辆黑色迈巴赫正缓缓驶离,后车窗降下一条缝,露出韩晴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尖夹着的烟头上,火星明灭如同一双盯着她的眼睛。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推送提醒:“知名时尚博主‘穿针引线’发布最新动态:《惊!某顶流设计师新系列竟藏‘双胞胎’?》”
宴晚点开那条微博,配图正是被酒液弄脏的“月出”裙角,配文写着:“相似的设计、相似的珍珠簪,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评论区已经开始疯涨,最顶端的热评是:“听说某总裁的白月光也爱用珍珠簪,这是替身文学照进现实?”
雨滴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响。
宴晚望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的评论,手指慢慢蜷起,指节泛白。
她想起今早沈时烬递来的珍珠簪,想起母亲病房里永远新鲜的百合,想起那些被藏在暗处的善意与掌控。
而此刻,在城市另一头的公寓里,韩晴正盯着手机里不断攀升的热搜,指尖在“发送”键上轻轻一按。
她刚刚编辑好的邮件里,附着一张模糊的照片——照片里,宴晚和沈时烬在咖啡厅里,她的手搭在他手背,背景里能看清“晚照”的珍珠簪。
邮件标题是:《独家:宴晚与盛霆总裁亲密照曝光,新系列或为上位工具》
雨越下越大,将整座城市的灯火都浸得模糊。
宴晚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极了三年前那个雨夜,她蹲在破产的工作室里,看着雨水顺着裂缝滴在设计稿上的模样。
那时她以为,只要熬过最艰难的时刻就能重见天日,却不知有些黑暗,才刚刚露出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