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苍茫古老的森林中不紧不慢地行进着，画风依旧独特。
阿金一如既往地担当着可靠的前锋。他庞大的身躯在林木间却异常灵活，那双锐利的猿目不断扫视着前方和两侧，手中暗金盘龙棍偶尔轻轻拨开垂下的藤蔓或挡路的枯枝，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他就像一堵移动的厚墙，为后方略显诡异的队伍开辟着道路。
小渔儿骑在裂风獠的脖子上，晃荡着小腿，时不时歪过头，找话题和牵缰绳的囚儿搭话。“囚儿哥，风谷里面真的那么可怕吗？” “嗯。” “那你是不是特别厉害？” “还行。” “你的伤还疼吗？” “不疼。” “绿豆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呀？” “……快了。”
小渔儿的活泼好奇与囚儿言简意赅、甚至有些冷淡的回答形成了鲜明对比，但小渔儿似乎毫不在意，依旧乐此不疲地问着。囚儿虽然回答简短，却也没有丝毫不耐烦。
而那只被安置在王八壳子鸟窝里的小绿豆，则悄悄地把小脑袋从柔软的干草垫子里探出来。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羞怯地躲藏，而是睁着那双清澈的、恢复了神采的圆眼睛，呆呆地、一眨不眨地望着囚儿挺拔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依赖、感激，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懵懂的情愫。仿佛只要看着那个背影，就能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马保国则彻底化身成了队伍里的“游魂”。那身褐色短褂让他看起来像个老农，却行动如风，飘忽不定。他一会儿嗖地消失，下一秒又出现在我身边，手里捧着几颗沾着清露、灵气盎然的野果，谄笑着递上来：“师父，尝尝这个，刚摘的，甜！大嫂，给你一个。”
一会儿又飘到前面，将一个大水囊递给阿金：“阿金兄弟，喝口水，解解渴！” 阿金憨厚地接过，咕咚咕咚灌几口。
一会儿他又凑到囚儿和小渔儿旁边，插科打诨几句，或是点评一下囚儿的肌肉线条“不够松活”，或是夸小渔儿“龙威日盛”。
最过分的是，他甚至会突然跳上正老老实实当坐骑的裂风獠的背，无视裂风獠那杀人的目光，凑到我身后，手法娴熟地给我捏肩敲背，一边捏还一边问：“师父，力道咋样？这老穷奇走得稳不稳？要不我替您抽他两下让他走稳点？”
裂风獠气得胡须直抖，却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里把这多事的小麒麟骂了千百遍。
我就这样盘坐在穷奇背上，享受着捏肩，吃着野果，看着眼前这幕奇特的景象：巨猿开路，王八牵兽，龙童骑颈，翠鸟望夫？，麒麟上蹿下跳，老穷奇内心卧槽。
这支队伍，就这么吵吵嚷嚷、却又异常和谐地，向着迷雾森林的最深处，不断深入。
……
时光流转，小绿豆的伤势在囚儿那蕴含生机的“王八血”以及王八壳子的温养下，一天天好转。她不再需要一直待在穷奇背上的那个特殊小窝里，精神头足了许多。
囚儿也终于不再整天赤着上身展示身体，王八壳化成一袭合身的黑色玄衣穿上了，倒是衬得他冷峻的面容多了几分沉稳。小渔儿更多时候陪在我身边，因为囚儿的肩膀上，如今常驻着一只独翅的翠绿小鸟。
那小绿豆活泼得很，时而蹦跳到囚儿头顶，用喙小心地替他梳理那头总是有些凌乱的黑发；时而停在他耳边，发出细碎而亲昵的小声呢喃，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而囚儿这家伙，脸上那常年不化的冰霜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傻呵呵的、宠溺的憨笑。这画面看得旁边的小渔儿时常觉得有点多余，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确实有些尴尬。
一晚宿营，篝火噼啪作响。马保国正谄媚地给我做着“足疗”，囚儿走了过来。
“师父，我想和您说说话。”他语气很认真。
马保国最是识趣，嘿嘿一笑：“师父，师兄，你们聊，你们聊，我去看看阿金兄弟那边需不需要帮忙。”说完一溜烟跑了。
囚儿接过足浴桶，有些笨拙地学着马保国的样子给我按脚，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师父，您……您能不能让绿豆重新飞翔？我……我能感觉到，她现在的快乐，有时候是装出来的。她看着天空的眼神，不一样。”
我半合着眼，享受着这笨拙却心意十足的按摩，缓缓道：“能。”
囚儿眼睛一亮。
但我接着话锋一转：“关于绿豆，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好的！”囚儿毫不犹豫。
“好消息是，我不但能让她飞翔，甚至能让她飞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快如闪电。”
囚儿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惊喜：“真的？！那坏的呐？”他急切地追问。
我睁开眼，看着他：“坏消息是，她上次伤了根本，妖元已散。一旦我赋予她这对翅膀，她将再也无法修炼，无法化形。她所拥有的，将只是普通鸟类那般短暂的几年生命。这需要她自己做出选择。”
囚儿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神变得复杂而挣扎。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师父，我去问问她。”
不多时，囚儿回来了，他的肩膀上，绿豆静静地站着，小脑袋蹭了蹭他的脸颊。
绿豆向我低下头，行了一礼，声音清脆却坚定：“先生，我选择飞翔。我们鸟类，本来就应该属于天空。”
“你可想好了？”我看着她，“你损失的，可能是妖族悠长的生命，是未来的无数可能。”
绿豆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犹豫，闪烁着倔强而明亮的光：“我想好了！不能飞翔的生命，再长又有什么意义？我宁愿灿烂地飞几年，也不要在地上趴一辈子！”
“好！”我坐起身。囚儿连忙帮我擦干脚。
我从怀中取出那对一直收着的、闪烁着微弱空间波动的虚空螳螂鞘翅。每一只都比绿豆现在的身体还要大上几号。
“我尊重你的选择。”我向囚儿伸出手，“断光阴。”
囚儿立刻将那柄暗沉短剑递到我手中。
我出手如电！
“唰！”
一道微不可察的剑光闪过！绿豆仅存的那只翅膀齐根而断！
“啾——！”绿豆的惨呼声刚要出口——
几乎在同一瞬间，那对巨大的鞘翅已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精准地接驳在了她双肩的断口处！剑意与生机同时涌入，完美融合，没有丝毫停滞！
“手术成功。”我拍了拍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囚儿都看傻了，摸了摸头：“这就……完了？”他想象中的惊天动地、仙光缭绕一样没有。
“不然哪？”我瞥了他一眼。
……
此刻，绿豆感觉到自己体内那本就不多的生命力，正源源不断地流向那双巨大的新翅膀。就在她感觉生命力即将枯竭、意识快要模糊时——
嗡！
一种奇妙的掌控感突然从双翅传来！那对巨大的鞘翅仿佛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那对她来说显得过于庞大的翅膀。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对翠绿色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鞘翅，竟然开始慢慢淡化、变得透明，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唰！
下一瞬，那只看起来失去了所有翅膀、变得光秃秃的小鸟，猛地冲入夜空！速度快得如同一道撕裂夜空的绿色闪电！几乎看不清轨迹！
“咻——！！！”
空中传来一声极其嘹亮、充满了无尽喜悦与自由的鸟啼，响彻云霄！
她绕着营地高速飞了几圈，时而俯冲，时而盘旋，时而直插星空，那速度远超她过去任何时期，甚至让下面的马保国和阿金都看得目瞪口呆。
玩够了，她才如同一片轻盈的落叶，悄无声息地重新落回囚儿的左肩，我能感觉到那对巨大的透明翅膀缓缓收敛贴服在她身后。她的小胸脯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着，眼中闪烁着泪光和前所未有的光彩。
我摸了摸像傻子一样张着大嘴、又激动不已的囚儿头发：
“好好陪她这几年吧。”
“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囚儿重重点头，看着肩头神采飞扬的绿豆，傻呵呵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只是这一次，笑容里多了份沉甸甸的责任与珍惜。
夜空下，篝火旁，少年与重获飞翔的小鸟，身影被拉得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