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活体阴影在半空中二次转向，如同一滴被赋予了生命的浓墨，撕裂夜空，直扑倒地的顾清姿。
这一次，它的速度更快，裹挟的恶意也更浓。那团阴影中央，无数细碎的猩红眼珠疯狂转动，贪婪与饥饿的情绪几乎凝成了实质，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冰冷。
云曦的心跳在这一刻停滞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道死亡阴影扑下，而顾清姿还躺在地上，似乎在那匪夷所思的后仰闪避中耗尽了所有力气。他想冲上去，双腿却像灌了铅，动弹不得。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完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然而，就在那阴影即将触碰到顾清姿面门的刹那，异变再起。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空中，而是来自地面。
倒在地上的顾清姿，左臂猛地向后一撑，那只嫁接了泰坦巨猿神力的手臂，五指张开，狠狠地拍在了坚实的土地上。
大地，以她的手掌为中心，蛛网般龟裂开来。一股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混杂着泥土与碎石，冲天而起，像一道突兀竖起的墙，正正挡在了那团阴影面前。
噬眼魔显然没料到地面会发起攻击。它一头撞进那片由泥石构成的“墙壁”里，速度骤然一滞。
就是这一滞。
顾清姿的身体，借助那股反震之力，如同没有骨头的蟒蛇，贴着地面滑出数尺。她没有起身，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四肢并用，在地面上高速游走，拉开了与噬眼魔的距离。她的动作流畅而又充满野性，完全不像一个人类，更像一头潜伏在暗夜中的顶级掠食者。
“吼！”
噬眼魔被泥土糊了一脸，发出一声无声的、仅在灵魂层面回荡的怒吼。它猛地一震，将身上的泥石尽数抖落，那无数猩红的眼珠，死死锁定了正在游走的顾清姿，再次化作一道黑线，追击而去。
一人一魔，在这片荒原上，展开了一场诡异的追逐。
噬眼魔在空中，如鬼魅般飘忽不定，每一次扑击都悄无声息，却又迅如雷霆。
顾清姿在地上，身形变幻莫测，时而如灵猫般轻盈，时而如凶狼般迅猛，嫁接自雷纹豹的速度与神狼的灵动被她发挥到了极致。她总能在最危险的瞬间，以毫厘之差避开攻击，那具拼凑而成的身体，展现出了超乎想象的协调性与爆发力。
云曦站在一旁，已经完全看呆了。
这哪里是修士间的战斗？没有绚丽的法术，没有震天的轰鸣，只有最原始、最纯粹的速度与力量的博弈。这更像是一场发生在太古洪荒中的、两头异种凶兽间的生死搏杀。
然而，云曦也看出来了，顾清姿，正处在下风。
她只能被动闪避。
噬眼魔的速度太快了，而且形态虚实不定，顾清姿的几次试探性攻击，无论是火焰弹还是手臂挥出的拳风，都直接穿透了它的身体，没能造成任何伤害。
久守必失。
就在顾清姿又一次侧身避开扑击时，那噬眼魔的阴影猛地伸长，如同一条鞭子，擦着她的肩膀扫过。
“嘶……”
顾清姿闷哼一声，只觉得左肩传来一阵刺骨的阴寒，仿佛有一块万年玄冰贴在了骨头上，连血液的流动都变得迟滞起来。
她低头看去，肩膀处的衣物完好无损，但皮肤之下，却隐隐透出一片不正常的青黑色。
这东西的攻击，能直接伤及神魂！
“它的核心，在那些眼睛聚合之处。”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顾清姿耳边响起。
玄宸终于出手了。
他没有移动，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对着那在半空中盘旋，似乎在欣赏猎物痛苦模样的噬眼魔，凌空一点。
“嗡——”
夜色中，一点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金色光芒，在他指尖亮起。
那光芒初时只有米粒大小，却蕴含着一种净化万物的神圣气息。它脱离玄宸的指尖，没有发出任何破空之声，只是静静地、却又无比迅速地飞向噬眼魔。
噬眼魔似乎也察觉到了这金色光点的恐怖。它那团蠕动的阴影猛地一缩，便要化作虚无遁走。
可那金色光点，却仿佛锁定了它的本源，无论它如何变幻，都如影随形。
下一瞬，金光击中了阴影。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那金光就像一滴落入滚油中的水，瞬间炸开，化作一张由无数金色符文构成的巨网，将那团阴影牢牢罩住。
“叽——！”
噬眼魔第一次，发出了能够被听见的、刺耳的尖啸。
那声音，像是用指甲在玻璃上用尽全力刮擦，尖锐得能刺穿人的耳膜。云曦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眼前发黑，险些栽倒在地。
被金网罩住的噬眼魔，如同被扔进烈火的冰块，周身的黑气疯狂蒸腾，发出“滋滋”的声响。它剧烈地挣扎着，那团阴影不断扭曲、变形，试图从符文的缝隙中钻出去。
它那虚实不定的特性，在玄宸这纯粹的神力面前，似乎失去了作用。
“就是现在！”
顾清姿的眼中，精光一闪。
她没有丝毫犹豫，脚下发力，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不退反进，朝着那被金网困住的噬眼魔，笔直地冲了过去。
她的目标，不是攻击，而是——嫁接！
这东西的速度、隐匿能力，都让她垂涎。但她最想要的，是它那种能够感知同类的、独特的“感知”能力。
既然云舒的族人能凭此看到“顾”字，那么她自己，也必须拥有这种能力，去看清那黑暗中，到底是谁在窥伺自己。
“你疯了！”云曦看到顾清姿的动作，失声惊呼。
那东西如此诡异，她竟然想将这种邪物的一部分，融入自己的身体？
顾清姿的身影，瞬间便冲到了金网之前。
噬眼魔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挣扎得更加剧烈了。它那团阴影中央，无数猩红的眼珠猛地聚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只硕大无比的、充满了怨毒与疯狂的独眼。
一道无形的、纯粹由精神力构成的冲击波，从那只独眼中轰然射出！
精神冲击！
顾清姿只觉得脑中像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眼前瞬间一黑，冲刺的身体也为之一顿。
好机会！
噬眼-魔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那团被金网束缚的阴影，竟猛地朝着独眼处收缩，强行从一张符文的缝隙中，挤出了一小缕黑烟。
那缕黑烟，比之前任何一次攻击都更凝实，也更歹毒，如同一根淬了剧毒的牛毛细针，直刺顾清姿的眉心！
它竟是想同归于尽！
“回来！”玄宸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切。
他指尖金光再闪，想要阻止，却已然慢了一步。
然而，就在那根精神毒针即将刺入顾清姿眉心的瞬间，顾清姿那因精神冲击而变得有些涣散的瞳孔，骤然重新聚焦。
她的眉心处，那融合了天眼晶的破妄之眼，自行发动！
一层无形的、由精神力构成的壁垒，在她额前亮起。
“叮！”
一声清脆得如同玉石相击的声音响起。
那根精神毒针，被硬生生挡在了外面，再难寸进。
与此同时，顾清姿的右手，已经穿过了玄宸布下的金色符文网，五指张开，如同一只铁爪，狠狠地抓向了噬眼魔那团蠕动的本体。
她的指尖，早已延伸出无数血红色的、如同神经纤维般的肉芽。
【万物嫁接】，发动！
“不——！”
噬眼魔的灵魂，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它能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蛮横霸道的掠夺之力，从那只手上涌来。它不是在被攻击，它是在被“拆解”，被当成一个零件，要被强行从自己的“整体”上，剥离下来！
无数血色肉芽，无视了噬眼魔的能量形态，如同扎根在虚空之中，精准地缠绕住了它那团阴影里，负责“感知”的那一部分核心。
“撕拉——”
那声音，不像是血肉被撕裂，更像是灵魂被活生生撕开了一角。
一小团拳头大小的、不断变幻着形态的阴影，被顾清姿硬生生从噬眼魔的本体上，拽了-下来！
那团小阴影，正是噬眼魔的感知核心。它一离体，便剧烈地挣扎着，想要回归母体。
顾清姿却冷哼一声，左手不知何时也探了过来，双手合拢，将那团小阴影死死按在掌心。
血色的肉芽，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疯狂地涌上，将那团小阴影层层包裹，然后……顺着她的手臂，钻回了她的体内。
剧痛！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剧痛，瞬间席卷了顾清姿的全身。
那感觉，就像有人将一勺冰块和一勺滚油，同时倒进了她的大脑里。冰与火的交织，阴冷与灼热的对冲，让她的神魂都在战栗。
“呃……”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一软，单膝跪倒在地。
而被她夺走了感知核心的噬眼魔，则像一个被抽走了大半零件的机器，彻底瘫痪了。它在金网中的挣扎，变得微弱而无力。
玄宸屈指一弹，金网猛地收缩，将那残存的阴影，彻底净化成了虚无。
夜，重归寂静。
云曦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单膝跪地、浑身颤抖的顾清姿，又看了看那空无一物的夜空，脑子一片空白。
这就……结束了？
他甚至还没完全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那头让他整个族群都束手无策的恐怖魔物，就这么被解决了？
而且，是用一种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近乎野蛮的方式。
他看着顾清姿，眼神里充满了复杂。有敬畏，有恐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要经历过怎样的地狱，才能将自己的身体，变成这样一件……缝合了无数恐怖的兵器？
顾清姿跪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嫁接高阶能力的痛苦，她已经习惯了。但这一次，嫁接这种纯粹由能量和神魂构成的“零件”，痛苦来得更加直接，也更加猛烈。
她能感觉到，那团阴冷的、属于噬眼魔的感知核心，正在她的神魂之海里横冲直撞，抗拒着与她的融合。
而她体内的“囚笼”，也因为这次剧烈的能量冲突，再次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那道裂痕，又扩大了一分。
她咬着牙，强行调动自己的精神力，一点点地镇压、包裹、消化着那个外来的“零件”。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撕裂般的剧痛，才缓缓平息。
她缓缓抬起头，那张苍白的脸上，已满是冷汗。
世界，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风声，草动，远处虫鸣……一切都和刚才一样。
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在她的感知中，除了五感之外，多出了一层全新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滤镜”。
她能“闻”到空气中，那头夜巡狼死后，残留的、微弱的怨气。
她能“听”到脚下的土地里，百年前一场厮杀留下的、几乎快要消散的杀意。
她更能“看”到，在那座破败的山神庙深处，常年无人祭拜，导致那尊泥塑神像上，凝聚出的一丝丝阴晦之气。
这就是【噬眼魔感知】。
它让她能够直接“感知”到世间一切负面的、阴邪的能量。
就在这时，她的眉头，忽然一蹙。
她猛地转过头，目光没有看向那座山神庙，也没有看向任何一个方向，而是望向了无尽的、深邃的黑暗虚空。
在她的新感知里，她“看”到了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网。
这张网，由无数条比蛛丝还要纤细的、充满了邪恶与吞噬欲望的线条构成。
而这张网的四个角，分别连接着三眼神族领地内，那四个遇害族人出事的位置。
而他们此刻所在的这个地方，恰好就在这张网的一条主干线上。
刚才那头噬眼魔，不过是这张网上，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
顾清姿的目光，顺着那条主干线，缓缓向前延伸，穿过无尽的黑暗，最终，落在了地图上一个被云曦重点标注出来的区域。
那是一片巨大的山谷，终年被黑色的雾气笼罩。
而在她的【噬眼魔感知】中，那里，是整张巨网的核心。一股比刚才那头噬眼魔，浓郁了成千上万倍的、庞大到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正从那山谷深处，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呼吸的心脏。
“原来……”
顾清姿缓缓站起身，轻声自语。
“巢穴，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