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小佛堂。
檀香袅袅,寂静得能听见心跳。
皇帝陆淮安静坐在椅上,视线久久凝视着佛龛上的灵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扳指,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惫与疑惑。
“淮安。”太后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决然,“此事哀家瞒了十四年,该告诉你了。”
陆淮安视线回转,静等着。
太后:“你觉得安心这孩子,如何?”
陆淮安脑海里全是她古灵精怪而又勇毅非常的模样,心中那点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涌现。他唇角微勾,“朕瞧她是越发合缘。”
太后凝视着皇帝,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她是你的女儿,是你的亲生骨肉。”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皇帝脸上的温和笑意僵住,他怔怔地看着太后,又缓缓转向灵位,脑中一片空白。“母后……”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容,觉得这玩笑开得太过荒谬,“您……您说什么?朕与安心……这从何说起?她的母妃不是婉茹吗?”
太后面色平静,眼底却翻涌着回忆的波澜:“你还记得十四年前的那个雨夜吗?你来慈宁宫请安时,有人在你的参茶里……下了虎狼之药。”
“虎狼之药”四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入了陆淮安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他呼吸一滞,某些破碎、灼热、混乱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摇曳的烛火,急促的喘息,女子压抑的呜咽,还有……还有一缕若有似无的、熟悉的香气。
太后的声音继续,带着岁月的沧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那时,你皇兄刚刚继位,你在朝中局势微妙,下药之人意在拉你坠落神坛,毁你清誉,让你此生无望大宝。”
“事发突然,殿内伺候的宫女皆不可信,情急之下……哀家把你带到小佛堂,那时婉茹正在这小佛堂诵经祈福,她……她为你解了那药性。”
“婉茹……”
名过嘴入心,像一道惊雷,直直劈在陆淮安的天灵盖上,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形剧烈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那个温婉娴静、如空谷幽兰般的女子,那个占据他整个青春记忆里的人,让他引为毕生憾事的楚婉茹!
“是真的,这件事,竟然是真的?”他喃喃自语,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模糊的、不甚清晰的梦境。
“是婉茹……怎么会是婉茹……”他脸色瞬间褪得惨白,眼底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骇。
他从未想过,那是真的,更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婉茹。
“事后,你因药力过猛,记忆受损,全然忘了那晚之事。”太后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叹息,“婉茹她……性子刚烈又痴情,她不愿让你为难,更怕此事传出有损你的清誉和朝局稳定,苦苦哀求我隐瞒,很快她发现有了身孕。”
“她怎知那孩子是……是我的?”楚婉茹那时已是陆奕博最宠爱的人,她怎么确定孩子是他的。
“因为,侍寝的楚婉茹不是真楚婉茹,而是她身边的侍女。”
“她本已打算离开,却因这个孩子放弃。”
“轰——!”
太后的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皇帝陆淮安的心上。
他脑海里再次闪过一段段模糊画面——失控的狂躁,女子隐忍的泪水,事后的懊悔与空虚,以及第二天清晨醒来时脑海中一片混沌的茫然无措!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个荒诞的梦!却不知……
自责、悔恨、痛苦,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自诩文经武略,有勇有谋,如今更是贵为天子,坐拥四海,却连自己心仪过的女子都未能保护好,甚至……是他亲手将她推入了绝境!他因那该死的药,忘记了最重要的责任,让她独自承受怀孕、生子、乃至死亡的恐惧!
“是朕……是朕害了婉茹……”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剧烈的颤抖。
他抬手捂住脸,指缝间有湿意渗出,肩膀无法控制地耸动,那是他从未在人前展露的、近乎崩溃的脆弱。
片刻的死寂。
他猛地放下手,通红的双眼死死盯住灵位,那目光复杂得让人心碎——有得知真相的剧痛,有对楚婉茹无尽的愧疚与思念,更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狂喜与恐慌。
安心,他的女儿!他和婉茹的女儿!婉茹在这世上留给他的唯一骨血!
“来人,宣,宣安心进宫!”
……
安心回到小院,真就睡了个天昏地暗,安定与陆承泽也在她门外,当了一天一夜的门神。
等安心醒了,天刚蒙蒙亮,出门就看到了两人,以及院中候着的莫言与冯嬷嬷。
冯嬷嬷没犯张姑姑的错,安安分分的候着,等安心醒来。
安定与陆承泽手边各拿着一件披风,“心儿,入秋了,晨起天凉,披上披风。”话术也一样。
心儿看着一粉一黄两件披风,和两人隐隐期盼的脸,心中为难,选择略过他们,直接走到神色复杂凝重的莫言与冯嬷嬷跟前,“你们这是?”
莫言态度恭敬非常,“公主殿下,陛下宣您进宫。”
安心又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冯嬷嬷,挑眉,看来太后坦白了。
安心笑着:“好吧。”
安定与陆承泽也抬脚跟上,却被莫言拦住,“陛下只宣了公主一人。”
“滚开!”陆承泽声音凌冽,如清晨的秋风扫过落叶,狂暴而又萧瑟。
莫言为难,却也坚决:“这是陛下的旨意,望殿下不要让属下为难。”
“觉得为难就去死!”陆承泽眼角压着狠戾。
“陆承泽,你给我安分点,不准惹事,在家好好等着我。”安心见他不依不饶,又要生事,只能折返回来,叮嘱他。
陆承泽声音微颤,“心儿。”眼眸缓缓垂下,悲怆而又脆弱。
安心只觉心头一紧,不由的放软了声音,带着轻哄,“陆淮安你还信不过吗?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好好在家等我。”
说着冲安定一笑,“哥哥,你看好他,他年纪小,容易冲动,你替我管着他。”
安定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哥哥明白,你且放心去吧。”
陆淮安凌厉的嘴巴,掩不住的那丝悲凉委屈,“安心,我是你哥,你说谁年纪小呢,他什么身份,敢管我。”
“好好好,你是我哥,你老成持重,行了吧。”安心大概能猜出他的心思,也愿意哄着他。
终于出了门,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