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自从太子倒台，靖王“监国”以来，整个京城的空气都变得越来越稀薄，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虫，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张看不见的网，正在一寸寸地收紧。
一开始，她还抱着一丝侥幸。
她觉得，顾晏就算再厉害，他也是靖王的人。只要靖王还在，他们这些“旧臣”就还有周旋的余地。
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靖王？
那哪是什么王爷，那分明就是个摆在前台的传声筒，一个被人擦得锃光瓦亮的吉祥物。
苏晴的父亲，曾经的户部侍郎，如今每天回家都唉声叹气，喝醉了就拉着她念叨，说那朝堂之上，看似是靖王在发号施令，可实际上，所有人的眼睛都跟长在了后脑勺上一样，死死地盯着靖王身后那个姓顾的。
顾晏点个头，事情就成了。
顾晏摇个头，事情就黄了。
至于靖王本人……他说的话，大概跟放屁的唯一区别就是，屁还有点味儿。
这个认知，让苏晴从头到脚，泛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
这些日子，她把自己关在闺房里，一步也不出去，脑子里却在疯狂地复盘。
她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捋了一遍。
从林予那个废物的出现，到周三的离奇倒台，再到太子和丞相党的土崩瓦解……
一条条线索，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顾晏。
这个男人，就像一个躲在幕后的顶级棋手，用整个天下做棋盘，用所有人做棋子，不动声色地，就完成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洗牌。
而他们这些自作聪明的穿越者，赵天、甄英俊……包括她自己，在他眼里，恐怕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顶多算是棋盘上碍事的灰尘，随手就被掸掉了。
再挣扎下去，还有意义吗？
苏晴看着铜镜里自己那张苍白而憔悴的脸，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她引以为傲的智慧，她赖以生存的现代知识，在顾晏那种绝对的力量和布局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纸。
一戳就破。
与其等着被他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不如……
一个大胆到让她自己都心惊肉跳的念头，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不如，向他投诚。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遏制不住，像藤蔓一样，瞬间缠绕了她的整个心脏。
对。
投诚。
向强者低头，不丢人。
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想通了这一点，苏晴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她不再焦虑，不再恐惧，大脑开始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飞速运转。
她要怎么联系上顾晏？
直接上门，肯定不行。她现在连靖王府的大门朝哪边开都摸不准。
必须找一个中间人。
一个能见到林予，又能把话递到顾晏面前的人。
陈皮。
这个名字，瞬间就跳进了她的脑海。
那个跟林予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胖子，是最好的人选。
打定主意，苏晴立刻行动起来。
她换上一身最不起眼的衣服，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去，直奔陈皮的铺子。
当陈皮在后院看到蒙着面的苏晴时，那张胖乎乎的脸上，写满了“你他妈谁啊”的警惕。
“你找谁？”
苏晴摘下面纱，露出了那张清丽的脸。
“是我，”她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我有一样东西，想请你务必，亲手交到林予手上。”
陈皮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跟苏晴不熟，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敌对阵营。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晴看着他戒备的眼神，也不恼，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
信封上，没有署名。
她把信递过去，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把这封信交给他。告诉他，这关乎所有人的性命。”
陈皮犹豫了。
他本能地觉得这事儿有诈。
可苏晴的眼神，却不像是在开玩笑。那是一种……绝望中寻求最后一线生机的眼神。
“行吧。”
最终，他还是接过了那封信。
苏晴看着他把信收好，紧绷的身体才微微一松。
她对着陈皮，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拜托了。”
……
顾晏是在“予安居”的花厅里，见的苏晴。
当苏晴跟着秦风，走进这个传说中“金屋藏娇”的院子时，她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云泥之别”。
外面是权谋，是杀戮，是血雨腥风。
而这里，却像是世外桃源。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满院子的花草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让人骨头都酥了的、懒洋洋的甜香。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传说”。
在花厅外的廊下，那个被顾晏宠上了天的林予，正毫无形象地瘫在一张贵妃榻上，手里捧着一碟精致得不像话的桂花糕，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塞，吃得两边腮帮子都鼓鼓的，像只囤食的仓鼠。
而那个在朝堂上说一不二，让百官噤若寒蝉的顾晏，就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本书，眼神却压根没在书上。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吃点心的人身上。
那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苏晴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这时，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林予也不知道是吃得太急还是怎么的，突然被一口桂花糕给噎住了。
他“咳咳咳”地呛咳起来，一张漂亮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睛里都冒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苏晴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她就看到了让她毕生难忘的一幕。
顾晏，那个权倾朝野的男人，在林予呛咳的第一秒，就扔掉了手里的书。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真真切切的慌乱。
他长臂一伸，就把那个呛得快要翻白眼的林予给捞进了怀里，一只手固定住他的身体，另一只手，以一种极其熟练又极其温柔的力道，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为他顺气。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他的声音，低沉而无奈，带着一丝宠溺的责备。
“想喝水吗？”
林予咳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
顾晏立刻端起旁边桌上的茶杯，小心翼翼地喂到他嘴边。
林予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水，那股劲儿才总算是顺了过去。
他缓过神来，还有点不好意思，脸颊红红的，小声地嘟囔了一句：“都怪这糕点太干了……”
顾晏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轻轻地擦掉了他唇角沾上的一点糕点碎屑。
动作自然得，就像是已经做过千百遍一样。
苏晴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这副堪称“昏君与妖妃”的活色生香图，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什么权谋，什么算计，全都成了一团浆糊。
她终于明白了。
她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顾晏的软肋是什么。
顾晏的铠甲，又是什么。
原来，这个男人费尽心机，把整个天下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不是为了权，也不是为了利。
他只是……想安安心心地，养一只连吃点心都会噎着的、漂亮的笨蛋。
这个认知，比任何刀剑都来得锋利，瞬间击溃了苏晴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等到顾晏安抚好了林予，让他自己去院子里玩，然后转身，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向她时。
苏晴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了。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不等顾晏开口，她就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双手捧过头顶。
“这是我所知道的，所有‘我们的人’的情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想活命。”
她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补充道：
“还有赵天。求您，也留他一命。”
说完，她就深深地，将头磕在了地上。
成王败寇。
她赌输了，就得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