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屯的清晨,是在一片死寂的严寒中到来的。屯子依旧像一头沉默的兽,蜷缩在白山黑水之间,几十座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泥坯草房,烟囱里只有零星几缕若有若无的炊烟,仿佛连生命的气息都被这酷寒冻结了。我们师的临时营地,设在屯子外二里地的一片桦木林里,战士们早早起身,忍着饥饿和刺骨的寒冷,默默地整理着简陋的行装,扑灭昨夜那聊胜于无的篝火余烬。气氛压抑得如同这铅灰色的天空。
师部紧急会议在天亮前就已经结束。面对“七无”的绝境,我们达成了共识:生存下去,打开局面,必须从赢得眼前这个小小靠山屯的信任开始。而赢得信任,不能靠口号,更不能靠武力,只能靠铁一般的纪律,和看得见、摸得着的实际行动。
“银元!”傅水恒师长在会议最后,斩钉截铁地定下了基调,“我们必须让老百姓看到,我们不是来抢粮抓丁的‘胡子’,也不是那些用废纸一样的‘金圆券’盘剥他们的‘官军’,我们是真心实意用硬通货来买东西的人民军队!这,比我们说一千句一万句都管用!”
傅必元政委重重地点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坚定:“我完全同意!群众纪律,就是我们的生命线!哪怕是一根柴火,一把草料,也必须付钱,而且要付足值的银元!要让靠山屯的乡亲们知道,我们共产党领导的队伍,跟他们以前见过的所有军队都不一样!”
我的目光投向傅水恒,带着询问。我知道,我们离开根据地时携带的经费有限,经过长途消耗,所剩的银元、法币都已不多,在这陌生的地域,法币几乎就是废纸,而银元,才是硬通货。我们拿什么来支付?
傅水恒接收到了我的目光,他微微颔首,眼神里传递出一个只有我们三人才懂的讯息。他轻轻闭上眼睛,似乎在凝神感知着什么,片刻后睁开,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老陈,政委,放心吧。‘渠道’已经准备好了。我……我会设法解决银元的问题。首批,先准备三千块大洋。我们要让靠山屯,成为我们在东北打开群众工作的第一个样板!”
三千块大洋!我心里一震。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在当下物资极度匮乏的东北农村,三千块大洋足以购买相当数量的粮食和御寒物品。看来,师长是决心动用那恢复部分功能的“系统”了。用积分兑换银元,这倒是一个解决燃眉之急、又不会引起太大怀疑的好办法。毕竟,银元的来源可以解释为部队携带的经费或者特殊渠道筹措。
“好!”我没有多问,立刻进入参谋长的角色,“我立刻组织师直属队和各团抽调精干人员,成立临时采购组和群众工作组。采购组负责评估物价、洽谈购买;群众工作组负责宣传政策、协助老乡,同时严格监督纪律执行。所有交易,必须公开、公平,钱货两清,绝不允许有任何强买强卖、短斤少两的行为!”
“就这么办!”傅必元政委补充道,“政治部要立刻拟定几条最简洁、最易懂的群众纪律,下发到每一个班排!同时,通知部队,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靠山屯,不得打扰百姓正常生活!我们要用我们的行动,让老百姓自己走出来!”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部队依旧驻扎在屯外,但气氛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单纯的压抑和困苦,而是多了一种紧张的期待和井然的秩序。采购组和政治部的同志们,揣着刚刚由师长“筹措”来的、沉甸甸、用红布包裹着的第一批银元,深吸一口气,向着那片沉默的屯落走去。我和傅师长、傅政委,则站在林边的高坡上,用望远镜密切注视着屯口的动静。我们的心,都悬着。
工作组没有进屯,而是在屯口那片被冰雪覆盖的打谷场上停了下来。他们找来一些枯树枝,扫开一片积雪,然后就开始默默地帮屯子里的人家打扫起屯口的公共区域,将积雪堆到路边,整理散乱的柴垛。几个战士甚至找到了一口冻住的水井,开始用随身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凿冰取水。
起初,屯子里依旧寂静。只有几条瘦骨嶙峋的狗,远远地吠叫着。一些糊着厚厚窗纸的窗户后面,隐约有黑影晃动,那是躲在后面偷偷观察的村民。他们的目光,充满了怀疑、恐惧和审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寒风吹得政治部同志们脸颊通红,手脚麻木,但他们依旧坚持着,没有一个人试图去敲任何一扇门。
终于,当战士们将几桶清澈的井水提到屯口,整齐地放在那里,并再次退到打谷场边缘后,一扇距离屯口最近的、低矮的院门,“吱呀”一声,小心翼翼地拉开了一条缝。一个头上包着破旧毡帽、满脸深刻皱纹的老汉,探出半个身子,警惕地张望着。
傅必元政委见状,立刻独自一人,空着手,慢慢地走了过去,在距离老汉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用尽量清晰的普通话说道:“老乡,不要怕。我们是东北民主联军,就是原来的八路军,是咱老百姓自己的队伍。我们路过这里,想跟乡亲们买点粮食、草料和御寒的东西,我们按市价给钱,用银元!”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几块明晃晃的袁大头,托在手掌上,在清晨微弱的阳光下,银元反射出诱人的光泽。
那老汉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几块银元,喉咙明显滚动了一下。银元!是真的、敲起来叮当响、到哪里都能换东西的“袁大头”!他脸上的戒备似乎松动了一丝,但依旧没有完全放下心,哑着嗓子,用浓重的东北口音问道:“你们……真给现大洋?不抢?”
“绝对不抢!”傅政委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是共产党的队伍,有纪律!买卖公平,这是我们毛主席定的规矩!您要是不信,可以看着我们交易,少给一个子儿,您随时可以撵我们走!”
老汉犹豫了片刻,又看了看远处纪律严明、没有任何人靠近他家门口的部队,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回头朝院子里喊了一声。不一会儿,一个同样穿着破旧棉袄的中年妇人,抱着一个不大的布袋子,怯生生地走了出来。
“家里……家里就这点儿高粱米了……”老汉声音低沉,带着不舍,“你们……真给钱?”
采购组的同志立刻上前,和气地接过袋子,当着他的面称了重量。“老乡,一共是八斤七两高粱米。按照现在的市价,我们给您一块银元,您看行不行?”
一块银元!老汉和那妇人的眼睛都瞪大了。在当时的东北,尤其是在这偏僻的乡下,一块银元的购买力是相当强的。这八斤多高粱米,远远值不了一块银元。
“太……太多了……”老汉下意识地摆手。
“不多,老乡,这是您应得的。”采购组的同志微笑着,将一块沉甸甸、带着体温的银元,郑重地放到了老汉粗糙的手掌里,“您收好。另外,我们还需要一些草料喂马,柴火取暖,您家里有吗?我们同样用银元买。”
摸着手里那冰凉而实在的银元,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老汉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抬起头,看看面前笑容和善的军人,又看看手里那块真的不能再真的“袁大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的光亮。
“有……有!院里还有些谷草,柴火垛也在后头!”老汉的声音激动起来,他转身对那妇人喊道,“快!快去抱柴火!把谷草也搬出来!”
第一笔交易,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虽然轻微,却荡开了涟漪。
消息像风一样,迅速传遍了小小的靠山屯。起初是几户胆子稍大、或者实在揭不开锅的人家,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拿着家里仅存的一点粮食、几个冻萝卜、甚至是一些破旧的皮子、棉絮,来到屯口。当他们同样毫无例外地、甚至可说是“溢价”地拿到了叮当作响的银元时,那种怀疑和恐惧,开始被惊喜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真给钱!是银元!”
“老张家换了三块大洋!就卖了几十斤高粱米和一堆柴火!”
“这些兵,说话算话,不祸害人!”
……
窃窃私语声在屯子里流传。紧闭的门户,一扇接一扇地打开了。越来越多的村民,拿着各种物资,涌到了屯口。有扛着粮食袋的,有抱着干柴的,有提着鸡鸭的(虽然极少),有拿着旧棉被、破皮袄的……采购组的同志们忙得不可开交,一边热情地接待,一边公平地称重、估价,然后毫不犹豫地将一块块银元递到村民手中。政治部的同志们则趁机宣传我党的政策,说明我们是谁,来干什么,安抚着大家的情绪。
场面渐渐变得热闹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节日前才有的气氛。村民们脸上不再是麻木和恐惧,而是露出了久违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笑容。孩子们也敢从大人身后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些“给钱的兵”。
我们站在高坡上,望远镜里看到的景象,让连日来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些。
“起作用了……”傅必元政委长舒了一口气,眼圈有些发红,“老百姓是最实在的,他们不看你说了什么,就看你做了什么。这银元,比我们磨破嘴皮子都管用!”
傅水恒师长放下望远镜,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但眼神依旧清醒:“这只是第一步。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更需要持之以恒的纪律保障。老陈,通知后勤部门,接收采购来的物资,立刻登记造册,统一分配。粮食优先保障伤员和体弱战士,御寒的衣物、皮货,立刻下发到冻伤最严重的连队!”
“是!”我立刻吩咐身边的参谋去传达命令。看着那些被战士们小心翼翼运回营地的粮食、柴草和御寒物品,虽然对于近万人的队伍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但我知道,它们代表的,不仅仅是物资,更是希望,是我们在东北这片冰天雪地里,用银元和纪律,艰难叩开的第一扇民心之门。
“系统那边……”我低声向傅水恒确认。动用三千大洋,意味着消耗了一万积分。
傅水恒微微点头,用只有我们能听到的声音说:“已经兑换了。一万积分,换三十万银元,这次动用了三千。剩余积分三十五万。系统提示,基础物资兑换和……货币兑换功能稳定。这为我们后续工作,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保障。”
三十五万积分,对应着超过一千万的银元!这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也是我们在这陌生地域立足、发展的一张强大底牌。但我们三人都清楚,这财富绝不能滥用,必须用在刀刃上,必须服务于我们赢得民心、建立根据地的根本目标。
一天的采购和群众工作接近尾声。靠山屯的乡亲们,几乎将家里能拿出来交换的物资都拿了出来。我们收获了近两千斤杂粮,大量的柴草,几十条破旧但尚能御寒的棉被、皮褥,还有一些珍贵的咸菜疙瘩和冻菜。战士们虽然依旧饥饿寒冷,但脸上多了几分生气,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更重要的是,当我们傍晚时分,依旧遵守承诺,没有进屯,而是在林间营地升起袅袅炊烟时,靠山屯的几户人家,竟然主动派了人,挑着几担热水,送到了我们的营地边上!
“老总……天冷,喝口热水暖暖身子……”领头的还是那个早上第一个开门的老汉,他搓着手,脸上带着一丝朴实的、甚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这一刻,我知道,我们付出的那些银元,换来的不仅仅是物资,更是这比物资更加宝贵的、初步的信任和接纳。
夜幕再次降临,气温比昨夜更低。但营地里的气氛,却不再像昨夜那般绝望。战士们分到了虽然微薄但热乎的粥饭,部分冻伤严重的同志盖上了刚刚换来的、带着乡土气息的旧棉被。篝火旁,有人低声哼起了家乡的小调。
我和傅师长、傅政委再次站上那个高坡,望着山下靠山屯里零星亮起的、温暖的灯火,又回头看看自家营地虽然微弱却顽强闪烁的篝火。
“银元开了个好头,”傅必元政委感慨道,“但接下来的路还长。我们要靠这初步的信任,进一步发动群众,建立政权,组织武装,彻底扎下根来。”
傅水恒师长目光深邃,望着无垠的雪原:“是啊,银元能换来物资,换来初步的信任,但换不来真正的铜墙铁壁。真正的铜墙铁壁,是千百万真心实意拥护革命的群众。这,才是我们系统里那几十万积分,真正应该去‘兑换’的、最宝贵的财富!”
我深深地点了点头。寒风依旧,前路依然漫漫。但手中那沉甸甸的、用积分换来的银元,和心中那份更加沉甸甸的、对纪律的坚守与对人民的承诺,让我们有了在这冰天雪地中继续前行、开创局面的底气。
用银元换信任,只是开始。
为人民打天下,才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