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形势很乱,但北昭和南盛立国后都莫名安静下来,除了应对胤朝的进攻,竟不曾踏出领地。
竺赫回到凛都,照旧举行了祭典,随后便是练兵,以及处理日常事务。
不是他不想出兵攻打胤朝,实在是没有理由。
若他还是胤臣,完全可以“清君侧”或另立贤主的名义率军南下,直取上京,从白氏宗族中挑个傀儡当皇帝。
但北昭如今是一国,而非一境,要进攻胤国,便需要一个出师的理由。
取一国不难,难的是治一国。
胤国的百姓受胤统治百年之久,尤其是京畿之地,从心理上认同胤国的文化、政治制度并以此为荣,视一切其他力量为外族。
即便大昭能强行攻下上京城,也无法统治这些百姓,届时还可能因为文化习俗不同让两地百姓产生冲突,不利于朝局稳定。
他还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胤国百姓对统治者丧失信心的契机。
竺赫拿着笔,把写在纸上的名字一个个划掉,最后在一个名字旁圈了一个圈。
“阿言。”
言乘一边咬着甜薯从火盆边起身,一边应声,掀开帘子走到书桌前。
刚烤好的甜薯很烫,言乘含糊不清地开口:“主上,有何吩咐?”
“交给你一个任务。”竺赫走到茶几边,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水递给言乘,“派人去胤国说书。”
“说书?为何要跑那么远去胤国?”
言乘咽下甜薯,又喝了茶,口齿才清晰起来。
“说给胤国人听的故事,自然要去胤国说才行。”
“造谣?”言乘眼睛一亮,“主上 咱们要造什么谣?”
“什么造谣。”竺赫抬手给了言乘一个暴栗,“讲故事怎么能叫造谣呢?我们只是陈述事实。”
“你呢,就派人去胤国,不遗余力夸大定西江帅的功劳,一定要说他为国为民付出了多少,立了多少功,讲他的从前,说他的现在……”
“哦~我懂了。”言乘眯眼收下巴,勾起半边嘴角,“咱们要离间胤皇和江帅,然后趁机拉拢,合力攻打……”
“说对了一半。”竺赫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江帅不会被拉拢,但他的下属就不一定了。”
白玥本就忌惮定西军,所以当初才会不择手段将狄勉换下来,由她眼中一无是处的江宿担任统帅一职。
但如今的江宿在她眼中已然是失控的棋子,不论江宿反或不反,她都会想办法扣押江宿的亲人,以此要挟江宿为她效命。
竺赫要做的,便是为江宿造势,让人吹嘘他的功绩,在胤国百姓心中树立起一个为国为民视死如归的战神形象,让白玥更加忌惮他,主动放弃让他进攻江南戴罪立功的想法。
白玥此人,对于忌惮但暂时又无法处理的东西,一向的处理方法都是将这个东西放在眼皮子底下。
对于江宿,她大概率会召其回京,随后把他软禁起来。
即便只是软禁,只要稍微添油加醋,百姓们也会立刻认为白玥想要杀了他们英勇无畏的战神,从而引发胤国暴动。
同时,定西军也会认为他们的将领惨遭白玥毒手,但又无法离开定西,那时候他们会向谁求助呢?
答案昭然若揭,毕竟大昭曾不顾一切支援定西,不但送来了军需,还救了西进的定西军。
“不愧是主上,够奸……够厉害。”
言乘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这招釜底抽薪,被竺赫玩的明明白白。
可怜定西被人利用了,回过头还要感谢竺赫的大恩大德。
火盆边静坐的老人睁开眼睛,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兰华听了整个计划,心中五味杂陈。
喜的是竺赫已然有了一国之主的风范和谋略,学会了为野心筹划。
但他也很担忧竺赫,不知从何时起,那个笑容明媚开朗阳光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愁眉不展郁郁寡欢的青年。
小姐若是看到她的孩子变成这样,定会怪他吧。
兰华叹了口气,从前他希望竺赫快快长大,扛起重担,不曾想当竺赫真正变成那个样子,他又生出后悔。
人呐,真是奇怪。
“师父。”竺赫走到帘外,坐到火盆边,拿起钩子搅了搅火盆,冰蓝的眸子盯着闪烁的火焰。
“师父也觉得,此招太过阴损吗?”
兰华没说话,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火星噼啪融化了细雪。
“师父,我学不来北境的道义,学不会文人的风骨。”竺赫牵起唇角露出了一抹苦笑,“我向来,是一个自私自利之人。”
“赫儿。”兰华叹了口气,“你娘亲给你取云杲二字,是希望你如太阳一般明亮,驱散黑暗与严寒,而非如烛火一般,对窗垂泪。”
“义在于行,不在于心。”
“于私,你面对定西困境非但未出手相救,反而借势谋利,违背道义。于大昭,此计离间胤国君臣,为大昭南下制造机会,是为大义。”
“道义与否,亦不可只看表面。”
兰华拍了拍扶手,竺赫垂下眼睫,搬着椅子默默靠近兰华,轻轻将头歪在他的椅子扶手上。
“你的举动或许有落井下石的嫌疑,但不可否认,此举于江家并非完全无益。”兰华分析道:“胤皇若还有理智,应当解除对江家的监禁,即便再有不满,也会为了振奋军心而选择暂时放过江帅,为江家脱困争取时间。”
“我没想那么多。”竺赫将脸埋在兰华胳膊上,声音沉闷:“师父,中秋快到了。”
“嗯,你又想去江南了?”
“才不是,我就在这里陪着师父。”竺赫偏着头在兰华胳膊上蹭了蹭,“哪儿也不去。”
“你这小子。”兰华敲了敲竺赫的脑袋,轻笑道:“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
“嘿嘿,还是师父对我最好。”
竺赫将蔚隅的寒毒之症讲给兰华,兰华眉头紧皱。
“我曾给他把过脉,并未发现他有寒毒之症。”兰华捋着胡须,两条眉毛拧成了“川”字形,“血凰草与碧落籽的下落,澜凛史书中或许有更详细的记载。”
竺赫将虞纨探查的结果告知兰华,又得了一个暴栗。
“即便血凰草与碧落籽当真落入胤国之手,你还能去抢不成?”兰华拍了拍竺赫的发顶,有些恨铁不成钢,“刚还夸你长脑子了,怎么遇到蔚隅的事儿就发懵,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竺赫捂着脑袋,假装被打疼了,勉强挤出一点眼泪汪在眼眶中:“我那是关心则乱。”
被这么一点拨,竺赫这才感觉后背发凉。
说实话,他是真的信了虞纨的话,也生了闯上京找东西的念头,要不是兰华身体抱恙命他回凛都主持大局,此刻他已身陷囹圄。
退一步讲,即便他没有孤身入京,定然也会想办法加快攻打上京的进程,甚至可能会选择强攻……虞纨便可坐收渔利。
当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难怪当时他火急火燎赶回北昭,却发现兰华正悠哉悠哉喝着小酒时愤怒的质问,兰华只说了一句:“大昭风雪大,让你回来冷静冷静头脑。”
好险,差点就被虞纨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