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窗框锈死了，只能推开一条狭窄的缝隙。晚风挤进来，带着秋夜特有的清冽，却吹不散房间里积攒了一天的沉闷和电脑散发的微弱焦糊味。陈默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两侧太阳穴。
那嗡鸣声还在。
极其细微，持续不断，像是有只看不见的蚊蚋在他颅腔深处振翅。它不是耳朵听到的，更像是直接从脑仁里生长出来的感觉。尝试忽略它，它反而愈发清晰，顽固地盘踞在意识的背景音里，搅得人神经末梢都跟着发颤。
他闭上眼，视网膜上却并非一片黑暗，而是浮动着一些难以捕捉的、淡金色的细微光斑，如同阳光下漂浮的尘埃，但更…有序一些？它们随着那嗡鸣声轻轻脉动。
胃部又开始隐隐抽搐，空泛的恶心感顺着食管爬升。他睁开眼，深吸了一口从窗缝挤进来的冷空气，试图压下不适。桌面上，摊开着李健他们下午提交过来的初步算法框架草稿。
思路依然粗糙，甚至有些异想天开，但里面闪烁的灵光点却让他胸腔里那股沉坠感意外地松动了一丝。那种脊椎发麻的感觉又来了，很轻微，伴随着颅内的嗡鸣，似乎在他看到草稿中某个巧妙的数据处理步骤时，嗡鸣的节奏有那么一瞬间的改变。
他甩甩头，把这归咎于过度疲劳导致的神经官能紊乱。或许该去看看医生了。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银行卡余额和即将到来的讲师续聘考核压了下去。他耗不起那个时间和金钱。
拿起红笔，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草稿上，开始批注。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与那持续不断的微弱嗡鸣形成古怪的二重奏。
就在这时——
毫无征兆地，他眼前的空气轻微地扭曲了一下。
就像隔着火焰上方的热空气看东西，景象微微晃动、变形。紧接着，一片淡蓝色的、半透明的光幕突兀地悬浮在他视线的正前方，边缘散发着柔和的微光，几乎与他视网膜上那些跳跃的光斑融为一体。
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止。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光幕上浮现出几行清晰却完全陌生的字符，结构简洁，透着一种非人的、极致的冷感。不是他知道的任何一种文字或代码，但他却离奇地“理解”了它们表达的意思。
【个体：陈默】
【身份认证：初级引导者（未激活）】
【关联认知单元：3（低效连接）】
【可用能量：极微】
【检测到微弱的定向思维活动，符合初级引导协议触发条件…】
【是否激活‘学习辅助模式’？】
字符的下方，是两个不断微微闪烁的、同样由光构成的符号。一个散发着柔和的绿色微光，另一个则是冰冷的红色。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一下，又一下，震得耳膜都在轰鸣。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额角有冰凉的汗珠渗出，沿着太阳穴滑落。
幻觉？因为长期压力和睡眠不足产生的严重幻觉？
他猛地闭上眼，用力之大连眼眶周围都感到了酸涩的疼痛。屏住呼吸，在心里默数了十秒。那嗡鸣声依旧。
睁开。
淡蓝色的光幕依旧悬浮在那里，字符清晰，绿红两个符号安静地闪烁着，等待着他的选择。窗外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光穿透窗玻璃，在光幕上折射出细微的、迷离的色彩。
不是幻觉。
一种冰冷的战栗顺着他的脊柱急速爬升，头皮阵阵发麻。他几乎是本能地、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向办公室的其他角落——堆满书的旧书架、吱呀作响的档案柜、角落里蒙尘的旧式显像管电视。一切如常。只有他眼前，悬浮着这片超现实的光。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光幕上，落在那两个符号上。胃里翻搅得更厉害了，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悸动。那绿色的符号，似乎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像是冬夜里遥远的一簇炉火。
而那个红色的，则透着拒绝和终结的冰冷。
他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吸入的空气带着金属的冰凉，刺得肺叶生疼。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不知道选择之后会发生什么。未知带来的巨大恐慌攫住了他。
但……
李健他们专注的侧脸，阳光下鼻尖的汗珠，草稿纸上那些笨拙却闪着微光的想法……还有张主任那洪亮的、志在必得的笑声，论文署名处那个刺眼的名字……
胸腔里那股沉坠许久的滞闷感，忽然被一种尖锐的、破釜沉舟般的冲动刺穿。
他死死盯着那个绿色的符号，牙关咬紧，下颌线的肌肉绷得像石头。然后，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用自己的意念，朝着那个绿色的光点，艰难地“按”了下去。
没有触感。
没有声音。
但在那一瞬间，他颅内的嗡鸣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急促，像是一台沉寂许久的机器终于得到了启动指令，开始全力运转！眼前的光幕爆发出强烈的、却不刺眼的绿色光芒，将整个昏暗的办公室都映照得一片幽绿。
光芒持续了大约两三秒，然后迅速衰减、收敛。
光幕上的字符发生了改变。
【学习辅助模式已激活】
【绑定引导者：陈默】
【当前可加载认知单元：3】
【能量水平：低（请引导者尽快补充）】
【提示：引导者可通过专注思维与意念进行基础交互。】
绿色的字符闪烁了几下，然后整个光幕如同退潮般迅速淡化、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办公室重新被昏暗笼罩。
只有那颅内的嗡鸣声，并未消失，而是转变为一种更低沉、更稳定的背景音，如同某种精密仪器进入了待机状态。
陈默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清晰的颤音。
过了许久，那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才缓缓平复下来。他尝试着抬起手，手指依然在微微发抖。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看看四周，一切都和几秒钟前没有任何区别。
刚才那一切……是真的吗？
那个“学习辅助模式”……是什么？认知单元……是指李健他们？
就在他念头转动到“李健”这个名字的瞬间——
嗡鸣声的节奏极其轻微地改变了一下。
几乎同时，他眼前的空气再次极其轻微地扭曲，三枚极其黯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点，如同被风吹拂的蒲公英种子，凭空浮现，绕着他缓慢地旋转了一周，然后仿佛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悄无声息地朝着窗外、学生宿舍楼的方向飘去，转瞬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陈默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腿，发出一声闷响，但他浑然不觉疼痛。他扑到窗边，用力将那扇锈死的窗户又推开了一点，冰冷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他一个哆嗦。
他死死盯着宿舍楼的方向。夜色浓重，只有零星几个窗户还亮着灯，一切平静如常。
什么也没有。
那三个光点，像是投入大海的石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颅内的嗡鸣声确实不同了。之前是单调的噪音，现在，那稳定的背景音里，似乎极其微弱地……夹杂了点什么？像是极其遥远的、被过滤后的……思维碎片？不是具体的内容，而是一种……专注的、活跃的、带着探索意味的“状态”反馈。
非常微弱，若有若无，但确实存在。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恐惧、震惊和一丝荒诞期望的情绪，在他胃里翻腾不休。他扶着冰冷的窗框，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久久无法移动。
远处，理工大楼的某个窗口，依旧亮着灯。那是系主任办公室的方向。
就在这时，他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嗡嗡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与他颅内的嗡鸣形成了奇异的共振。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僵硬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深夜。陌生来电。
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指尖残留着刚才的冰冷和颤抖，他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带着一种职业化热情的年轻男声：“您好，请问是陈默陈老师吗？冒昧打扰，我是龙腾科技前瞻技术部的工程师，我叫秦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