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寒意并非源于第六重天门内的凛冽罡风，而是直接从林风的心底最深处炸开，瞬间冻结了他每一寸血肉，每一缕神魂。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尊古朴的药鼎上，鼎身温热，内里却仿佛藏着一片正在消融的冰原。
药鼎之中，白小怜的命火如风中残烛，焰心已萎缩到针尖大小，散发着微弱得近乎要熄灭的光芒。
那一点点暖意，是他用无数天材地宝，耗费百年修为，才从轮回边缘硬生生抢回来的。
可现在，它正在无可挽回地走向终结。
最多……还有半日。
“哥哥……”
一道微弱到极致的神念从命火中飘出，如梦呓般萦绕在林风耳边。
“药王谷的灯……灭了也没关系……只要你还在，小怜就不怕黑。”
这句话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林风的心脏上。
他眼前一阵发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药王谷废墟中，抱着他冰冷“尸体”不肯离去，最终点燃自己神魂为他续命的小丫头。
她怕黑，却为他燃尽了自己。
而他，踏遍九天十地，逆转生死轮回，到头来，还是要眼睁睁看着她再一次熄灭在自己面前。
“不！”
林风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双目瞬间赤红如血。
他猛地一把握住滚烫的药鼎，鼎身烙印在他掌心，发出滋滋的焦灼声，他却浑然不觉。
他体内的凡尘道种，那颗承载了他毕生道与法的本源之物，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起来。
“天地元气，听我号令，聚！”
他五指如爪，猛地向虚空一握。
刹那间，第六重天门内的所有灵气、法则、乃至空间本身，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无穷无尽的元气被他以一种近乎掠夺的姿态强行抽取，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洪流，疯狂涌向药鼎，试图为那朵即将熄灭的命火续上灯油。
然而，就在元气洪流即将触及药鼎的瞬间，整个天穹猛然暗了下来。
一股至高无上、冷漠无情的意志笼罩了这方天地。
乌云在林风头顶汇聚，其中紫电金蛇狂舞，每一道电光都蕴含着足以湮灭星辰的毁灭之力。
九天雷劫！
这是天道的警告，是秩序的审判。逆天改命，本就是禁忌。
“滚！”林风抬头，眼中尽是疯狂的杀意。
他不管什么天道，不理什么秩序，他只知道，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回应他的，是一道贯穿天地的紫色雷霆。
那雷霆并非单纯的能量，而是纯粹的法则之鞭，抽打在林风的道躯之上。
噗的一声，林风如遭重击，护体神光寸寸碎裂，整个人向后踉跄数步，一口金色的血液喷洒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土地。
他强行凝聚的道与法，在这一击之下，竟被硬生生轰碎了三成！
经脉寸断的剧痛让他身体不住地颤抖，可他脸上的神情却愈发狰狞。
他缓缓擦去嘴角的血迹，抬起头，冲着天穹那漠然的雷云，咧开一个森然的冷笑。
“老子不信命！”
话音未落，他眉心处，一道漆黑的道纹缓缓浮现，那道纹仿佛一个能够吞噬万物的黑洞，散发着让天道都为之悸动的气息。
吞天道纹，他赖以横行诸天的最大底牌。
既然天地不容，那便将这天，一并吞了！
可就在他即将催动道纹的刹那，一道虚幻得近乎透明的身影，在他面前悄然浮现。
那是一缕残魂，是洛倾城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抹星火。
她的身影比风中残烛还要飘渺，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散。
“没用的……你救不了所有人。”她的声音轻柔而悲伤，带着洞悉一切的无奈，“第七葬天者，是用来终结旧时代的钥匙，而非延续私情的工具。天道要你‘无名无相，无爱无恨’，斩断一切因果。你若执着于‘林风’这个名字，这第七重天门，将对你永世关闭。”
洛倾城抬起虚幻的手指，轻轻点在林风的心口。
那里，凡尘道种正在剧烈跳动。
“可你……早已是她们的名字。”
林风全身剧震，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洛倾城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洪流。
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中炸开，如同最锋利的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魂。
他看到了苏清雪，那个清冷如仙的女子，在万仙围攻下，为护他周全，于昆仑之巅折断本命仙剑，以身化阵，血染白衣；他看到了柳如烟，那个痴情于他的幻术宗师，为破必死之局，将自身化作一场永恒的幻境，困住十万天兵，最终魂飞魄散；他看到了叶红绫，那个英姿飒爽的女战神，为替他挡下致命一击，以凡人之躯迎战神王，手中长戟寸寸断裂，身躯被神光洞穿，却至死未曾后退半步……
苏清雪的断剑，白小怜的焚骨，柳如烟的舍幻，叶红绫的断戟……七位女子的身影在他眼前交替闪现，她们的笑，她们的泪，她们的决绝，最终都定格在为他赴死的那一刻。
她们用自己的生命，一笔一划，刻出了“林风”这两个字。
她们的名字，早已融入了他的骨血，成为了他存在的意义。
让他斩断这一切？
让他变得无爱无恨？
那样的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林风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他笑了。
开始是低笑，而后是狂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决绝，震得整座第六重天门都在嗡嗡作响，山河为之开裂。
“好啊……说得好啊！”他仰天大笑，泪水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无名无相，无爱无恨……既然‘林风’这个名字是你们给的，是这天道不容的罪，那老子……就把自己，从这世上彻底抹了！”
话音未落，他他并指如刀，没有丝毫犹豫，狠狠撕开了自己的胸膛！
鲜血喷涌，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在自己血肉模糊的胸腔中，一把抓住了那颗剧烈跳动、光芒璀璨的凡尘道种！
而后，他以葬天纹为引，以自身仅存的七成功体为柴，以承载了他一生记忆与情感的神魂为火，点燃了自己“存在”的本身！
“我以我名，祭此苍生！”
轰隆！
整个宇宙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天地失去了颜色，化作一片灰白。
第七重天门，那座亘古长存、无人能开的门户，在林风点燃自身存在的瞬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轰然洞开！
门内，没有仙光，没有神界，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
在那虚无的中央，有一道贯穿了整个宇宙的巨大裂痕。
那，便是天道的本源，是万物秩序的起点与终点。
林风松开紧握的药鼎，任其悬浮在空中，那微弱的命火，竟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朵火焰，仿佛看到了白小怜恬静的睡颜。
他笑了笑，转身，一步踏向那扇通往虚无的门户。
就在他即将踏入的瞬间，他的身后，六道模糊而美丽的虚影悄然浮现。
她们是苏清雪、柳如烟、叶红绫……她们是消散于天地间的残念，被他这最后的燃烧所感召，前来无声相送。
林风脚步一顿，他没有回头，只是唇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容。
“下次乱葬岗，谁来点灯？”
话音未落，他的肉身从脚开始，化作点点光粒，向上迅速消散。
最终，他的意志化作一道不朽的烙印，深深地刻入了那颗被他挖出的凡尘道种之中，随之没入门后的裂痕。
宇宙的尽头，混沌之中，一道全新的、至高无上的法则悄然萌芽。
一道看不清面容的无名之影，立于混沌之上，手中握着一柄寒光凛冽、仿佛能斩断世间一切情感的断情剑。
他背对着身后正在缓缓诞生的新生星河，身影孤寂如万古磐石。
同一时刻，凡尘界，苍玄界东荒。
一片乱葬岗上，黄沙漫天，风声呜咽。
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正在四处翻找，希望能找到些能果腹的东西。
忽然，他的脚踢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块。
他好奇地刨开沙土，发现那是一块早已断裂的残碑，上面被岁月侵蚀得斑驳不堪，却依稀能辨认出一个刻痕极深的字。
“林……”
孩童歪着脑袋，喃喃自语：“这人……是谁？”
风，吹过乱葬岗，卷起漫天风沙，将那半块残碑重新掩埋，仿佛从未存在过。
风过，无痕。
只有一道微不可闻的低笑，在虚空之中一闪而逝，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温柔。
“老子葬的不是天……是给你们，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