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老子听的不是话，是死的音
那方小小的骨灰坛，与并列的四坛同为寻常陶土，却像坠着万钧铅块，狠狠砸在林风心口。
目光死死钉在坛身——白小怜三字下方，两个血字触目惊心：未熄。
什么叫未熄？人死如灯灭，神魂俱散，何来未熄之说？
他伸手想去触碰那冰冷陶坛，指尖却在半空剧烈颤抖。不敢碰，怕这又是亡音河图织就的幻梦，一触即碎，连带着心中刚燃起的最后一丝微光也化为飞烟。
她……林风喉咙干涩如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裹着血腥气，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问题抛向身前那道虚幻红影。
柳如烟的身影比刚才更淡了，像风中残烛，焰心随时会被吹灭。她望着林风眼中的震惊与痛苦，明媚笑容里泛起丝怜惜：
傻子，你以为，我凭什么能在这亡音长河里，存着一丝执念等你归来？
话未直答，却如惊雷在林风脑海炸响。
他猛然想通了什么——
九万道亡音，是九万个被屠戮的灵魂留在天地间的最后余响。满是怨毒、不甘与痛苦，足以撕碎任何聆听者的神魂。他方才以聆烬之耳强撑，已是九死一生。
可柳如烟这缕残魂，怎会在这片绝望哀鸣之海里保持清醒，甚至凝成一线贯穿始终？
是那两个字——未熄。
是她……是小怜？林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转头再看第五坛骨灰，眼中翻涌着难以置信的狂乱，她用她的，为你点了盏灯？
柳如烟虚幻的手轻轻抬起，想再摸他的脸，却在触到前停住，似怕自己身上的死寂寒意伤了他。
当年我引爆神魂，只求拖延片刻。那一瞬魂飞魄散，本该什么都剩不下。她声音轻柔，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但我感觉到一点温暖，一点……很固执、很傻的温暖。是小怜，她在身死最后一刻没选消散，反倒将所有神魂力量凝成不灭火种，护住了我即将离散的最后一缕执念。
她像个小太阳，在无尽黑暗里拼命烧自己，为我照亮一小片地方，让我的恨、我的念，没被九万道亡音彻底吞噬同化。
我代亡者言恨是真。可若没有她，这恨意早把我撕碎了，我只会是音河里又道疯狂杂音，而不是……还能在这儿再看你一眼的柳如烟。
林风的心像被无形大手攥住，痛得喘不上气。
白小怜。
那个总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叫林风哥哥的女孩。
那个最后关头挡在他身前，身体被洞穿时还努力笑着说的女孩。
他一直以为，她的温柔善良早在浩劫中化为飞灰。却从没想过，生命终结后，她竟以另一种方式，为他、为柳如烟燃烧到现在。
她从未熄灭。
她一直在等。
她守着你，你等着我……林风闭眼，两行血泪从裂开的眼角滑落，你们……何苦如此。
不苦。柳如烟笑了，干净纯粹得像初见时，能再见你，就不苦。林风，你长大了，也变强了。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话音很轻，林风却听出了告别的意味。
他猛地睁眼，死死抓住她几近透明的手腕——触手一片虚无，只有刺骨冰寒，像握住了缕来自九幽的寒气。
放心？我不准你放心！他低吼着，体内灰火之力疯狂涌动，想灌进柳如烟的虚影为她续命，我说了，回来！你们都给我回来！我不管什么亡音河图，不管什么执念残响，我要你们活生生站在这里！
灰火如咆哮巨龙冲向红影，却在靠近时被无形力量弹开。不是柳如烟抗拒，而是构成她的本身在排斥生机——她是亡音凝聚体，是死亡规则的产物，生的力量于她而言便是剧毒。
别白费力气了。清冷声音从旁传来。
洛倾城不知何时走近，脸色苍白，显然催动亡音河图耗损极大。她看着林风徒劳的举动，眼神复杂：亡音河图引动的只是天地余响，是执念回声。我能让她们短暂现形已是极限。河图之力在消散，她们……终将回归虚无。
话音刚落，四周九万道哀鸣变得混乱狂躁。那条由声音构成的黑色长河剧烈波动，河岸模糊崩塌。
柳如烟的身体也跟着闪烁，愈发透明。
林风……她望着他焦急痛苦的脸，眼中满是眷恋不舍，时间不多了。
不！我还有办法！一定有办法！林风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他想到自己的灰火——既能焚尽万物，亦能从灰烬里催新绿。既然能让枯骨生肉，为何不能让残魂凝聚？
一定可以！
他不再强行灌注，转而调动灰火的特性。先聆听柳如烟残魂的本质，找到维系她的根源，再用灰火点燃壮大！
可当神识沉入其中，看到的不是希望，而是无尽锁链——
柳如烟这缕执念与九万道亡音紧紧捆绑，形成诡异平衡。她既是这片怨恨之海的镇魂石，也是被束缚的囚徒。更深处，一点微弱火苗如豆灯闪烁，正是白小怜的之火，与柳如烟的执念、九万道亡音缠成牢不可破的死结。
牵一发而动全身。
强行留下柳如烟，就会引爆整条亡音河。到那时，别说凝聚残魂，恐怕连白小怜那点不灭火种，都会被狂暴怨气彻底湮灭。
这是个绝望的死局。
没用的。柳如烟仿佛看穿他的想法，轻轻摇头。握着他的手开始化作点点红光屑，从指缝间流逝，别为难自己。能这样说说话，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不满足！林风嘶吼，眼睁睁看着她的手臂寸寸消散，心如刀绞。
林风，听我说。柳如烟的声音开始飘忽，却异常清晰，找到……第五坛的秘密。小怜的不只是为了守护我，它……是真正的火种，是……希望……
什么希望？你说清楚！林风急切追问。
她的光……柳如烟的身影已模糊成浅淡轮廓，只剩一双眼眸仍凝望着他，还在……
话音未落，她最后的身影连同一贯的红线彻底崩解，化作亿万光点，重新融入奔腾咆哮的黑色音河。
不——！
林风发出悲痛欲绝的怒吼，伸手去抓，只捞到一片虚无的冰冷。
轰隆！
随着柳如烟消散，亡音河图失去最后束缚，九万道亡音彻底暴走，化作冲天黑色光柱撕裂夜空，随即轰然炸开，回归天地。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仿佛刚才毁天灭地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洛倾城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显然受了反噬。她扶着石壁，气息萎靡。
林风则僵在原地，像座被抽去灵魂的雕塑。
他缓缓低头看自己的手——那里还残留着柳如烟最后的寒意。
她来过，又走了。
像场绚烂短暂的梦，醒来只剩更深的绝望。
五座骨灰坛静静立着。前四坛冰冷如初，唯有刻着白小怜——未熄的第五坛，在亡音散尽后，坛身隐隐透出丝几乎不可察的微光。
林风的目光被那丝微光勾住。
希望？
她的光……还在？
他踉跄上前，颤抖的手指终于抚上那座骨灰坛——没有想象中的冰冷，反倒透着丝若有若无的温润。
这丝温度像根针，刺破了他心中名为绝望的坚冰。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茫然与无力。
他空有焚天煮海的力量，却留不住想留的人。
他能听见万物寂灭前的余响，却听不清一句完整的嘱托。
希望在哪里？
他紧紧抱着温润的陶坛，仿佛抱着全世界。巨大的消耗与沉重的心殇如潮水将他淹没，意识开始模糊，身体一晃，直直向后倒去。
黑暗吞噬他之前，心脏位置那片因绝望而冰封的区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与怀中骨灰坛的温度遥相呼应。
那是一点藏在心脉最深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微弱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