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的话像一道惊雷，炸得林生头皮发麻。
他……他看出来了？！
林生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他下意识地蜷缩身体，攥紧了怀里的墨斗和铜钱，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恐惧，死死盯着火堆旁那个深不可测的老者。
“前辈……您，您说什么？我不明白。”林生声音干涩，试图掩饰。
老者又灌了一口酒，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仿佛能洞穿人心。“哼，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东西的‘臭味’，隔着二里地都能闻见。阴冷，粘腻，专啃魂魄根基……你手腕上那圈黑印，是它留下的‘牙口’吧？”
林生浑身一颤，再也无法否认。他低头看着手腕上那圈焦黑的印记，在跳动的火光下，那印记似乎活了过来，像一条丑陋的毒蛇，正嘲弄地盯着他。
“前辈……您，您知道那是什么？”林生声音发颤，带着一丝绝望中的希冀。
“知道一点。”老者用木杖拨弄了一下火堆，溅起几点火星，“非鬼非妖，不属五行，跳出三界外的东西。我们叫它‘噬魂妖’，茅山那边，好像叫‘道噬’。专找修行有成的人下手，吸食其神魂本源，壮大自身。你小子……”他上下打量了林生一番，眉头微皱，“道行浅得几乎感觉不到，怎么会被这东西盯上？还只是被‘标记’，没被当场吸干？”
林生苦涩地咽了口唾沫，将黑水村的惨剧、七叔公的血书、祖师爷的警告，以及自己依靠墨斗侥幸逃生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他没有提苗疆和那疯女人的事，只说是按照祖师爷遗留的指引往南走。
老者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当听到林生描述那“道噬”无形无质、不惧雷火、反以道术为食时，他拨弄火堆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
“林九霄的传人……”老者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追忆和忌惮，“连他都栽在这东西手里，留下一缕残念警示后人……嘿，你这小子，运气倒也不知是好是坏。”
他抬头，目光再次落在林生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你打算往南去？去找对付它的法子？”
林生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问道：“前辈，您……您有办法对付它吗？”
老者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我？我这点微末道行，给它塞牙缝都不够。我们这一脉，擅长的是请仙问卜，趋吉避凶，打打杀杀非我所长。”他顿了顿，看着林生失望的神色，话锋一转，“不过，往南走……方向倒是对了。南方巫蛊盛行，有些偏门手段，或许能克制这类无形无质的邪物。但也只是或许，凶险无比，九死一生。”
请仙问卜？林生心中一动，这老者果然是修行中人，只是不知属于哪门哪派。
“前辈是……”
“老夫姓马，行三，认识的人都叫我马老三。”老者淡淡道，“关外来的。”
关外？东北？林生隐约听说过，关外出马仙家极为灵验，供奉胡（狐）、黄（黄鼠狼）、白（刺猬）、柳（蛇）、灰（鼠）五大仙家，能请仙附体，沟通阴阳。难道这马老三，是一位出马弟子？
就在这时，庙外风雨声中，隐约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铃铛摇曳的脆响，那声音空灵悠远，与这荒山破庙的氛围格格不入。
马老三耳朵微动，脸色陡然一变，低声道：“噤声！”
林生立刻屏住呼吸。
只见马老三迅速抓起一把地上的灰尘，混合着唾沫，在面前的地上飞快地画了一个扭曲的符号，然后闭目凝神，嘴唇无声翕动。
那铃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庙门外徘徊。
林生紧张得手心冒汗，他能感觉到，庙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种不同于“道噬”阴冷、却同样令人心悸的气息，从门外弥漫进来。
片刻之后，铃铛声渐渐远去，消失在风雨声中。
马老三这才缓缓睁开眼，长长舒了口气，额角竟有些细密的汗珠。他抹了把脸，神色凝重地看向林生：“小子，你惹上的麻烦，看来不止‘噬魂妖’一个。”
“刚才那是……”林生心惊胆战地问。
“搜魂铃。”马老三沉声道，“苗疆黑苗一脉追踪叛徒或者重要猎物的手段。铃声能勾魂摄魄，被盯上的人，跑到天涯海角都能被找出来。”
苗疆黑苗！追踪叛徒！
林生立刻想到了那个疯女人！难道……那些追她的人，已经找到这附近了？甚至……刚才就是在搜寻她的踪迹？
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自己救下并藏起那个疯女人，会不会也被牵连了？
马老三看着他骤变的脸色，冷哼一声：“看来你小子知道的，比说出来的多。罢了，老夫不想惹麻烦，天亮雨停，你我各奔东西。”
他不再说话，重新坐回火堆旁，闭目养神，只是那紧握着木杖的手，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林生心乱如麻。“道噬”的标记如同悬顶之剑，现在又可能被苗疆黑苗的人盯上，前路简直是一片漆黑。
他看着闭目的马老三，心中犹豫。这位出马弟子显然见识不凡，或许能提供一些帮助？但对方明确表示不想惹麻烦……
就在他踌躇不定时，破庙那扇烂了一半的窗户外面，黑暗中，似乎有两点幽绿的光芒，一闪而逝。
那是什么？野兽？还是……
林生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将身体往角落里缩了缩，抱紧包袱，警惕地注视着窗外无边的黑暗，以及庙内那个同样神秘莫测的马老三。
长夜漫漫，风雨未歇，而这破庙之中，两人各怀心思，危机四伏。
后半夜，风雨渐渐停歇。
天快亮时，林生在极度的疲惫和紧张中迷迷糊糊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
睁眼一看，马老三已经收拾好东西，蓑衣斗笠穿戴整齐，正站在庙门口。
“小子，给你一句忠告。”马老三没有回头，声音依旧沙哑，“往南走，遇到身上带着特殊腥气、或者举止怪异的人，尽量避开。还有……小心穿红衣服的女人。”
说完，他拄着那根奇特的木杖，迈步走出了破庙，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山林中。
林生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庙门，回味着马老三最后的话。特殊腥气？举止怪异？红衣女人？
这些都是苗疆的线索吗？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身体，走到庙门口。外面天色灰蒙，山林间雾气氤氲，草木上挂着晶莹的雨滴。
他回头看了一眼昨晚藏匿疯女人的方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不去查看了。自身难保，他不能再节外生枝。
按照计划，继续南下。
他背起包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潮湿空气，迈步走进了晨雾之中。
就在他离开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破庙旁的灌木丛一阵晃动。
昨晚那个脖颈带着诡异符咒的疯女人，竟然自己爬了出来！她的眼神依旧混乱疯狂，但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她茫然地四下张望了一下，鼻子轻轻抽动，仿佛在空气中嗅着什么。
然后，她像是受到了某种指引，步履蹒跚地，朝着与林生南下截然不同的、一条通往大山更深处的偏僻小路，踉跄走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树影里，一个穿着暗蓝色、绣着奇特虫鸟图案服饰、脸上涂抹着油彩的瘦小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手中，似乎还捏着一个巴掌大小、色泽暗沉的古朴铃铛。
搜魂铃。
马老三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
林生的南行之路，注定不会平静。而那个被他无意间救下的疯女人，她的命运，又将走向何方？这一切的谜团，都如同这山间的浓雾，愈发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