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8日，周五下午。白宫西翼的走廊，似乎终于从过去几个月地狱般的节奏中喘过一口气。空气中那股高压电流混合着速溶咖啡和焦虑的味道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松弛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乐观。
我的办公桌——那个位于信息漩涡中心的堡垒——上的文件山，暂时从喷发的火山状态回归到了一座普通的、忙碌的山脉。贸易协定的初步达成，像一剂强心针，让那些原本对财政改革法案尖叫咆哮的财经媒体和中间派议员，音量降低了好几个分贝。支持率民调上，克里斯总统那根原本艰难爬升的曲线，终于来了个像样的抬头。谢天谢地。
我正埋头核对罗斯福厅一场关于“铁锈带复兴基金”技术细节会议的点心订单（坚决否掉了后勤处又想用冷冻披萨糊弄人的方案，换成了实打实的牛肉三明治和新鲜水果），一个身影停在了我的桌旁。
我抬起头。是克里斯芒娜·希尔总统本人。她没带随从，就一个人，手里拿着那个熟悉的星巴克马克杯（看来这习惯是改不了了），脸上带着一种……嗯，怎么说呢，像是刚解出一道复杂数学题后，又发现了一个更有趣谜题的那种轻松又专注的神情。
“下午好，玛莎。”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柔和，甚至带了点……闲聊的调子？这可不常见。
“下午好，总统女士。”我赶紧放下手里的采购单，站起身。不管见了多少次，总统突然溜达过来跟你聊天，总让人心里咯噔一下，尤其是在经历了过去三个月堪比星际穿越的强度之后。
“在忙？”她瞥了一眼我桌上摊开的菜单和日程表。
“罗斯福厅的会议茶点，总统女士。确保他们吃饱了有力气吵架……呃，我是说，有力气讨论。”我及时刹住了车。十七年的功力，偶尔还是会差点破功。
她竟然轻笑了一下，嘴角弯起一个难得的弧度。“很好。他们需要能量。林博士昨晚又在他的沙发上过夜了，真奈的眼睛红得像兔子，全靠咖啡吊着。”她摇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近乎宠溺的无奈，“有时候我觉得，推动‘星火革命’最大的阻力，不是共he党，而是我的团队集体过劳猝死。”
我忍不住也笑了：“我会让厨房再多送一壶特浓咖啡过去，总统女士。”
“嗯，拜托了。”她靠在我的桌沿，随意地翻看着一份我放在边上、已经处理完的媒体简报摘要。那上面满是福克斯新闻对财富税的最新攻击标题。她扫了一眼，没什么反应，仿佛在看天气预报。
沉默了几秒，她忽然开口，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玛莎，你服务过三位总统，对吧？”
“是的，总统女士。”我点点头，心里暗自揣测这闲聊的走向。
“那你肯定……见识过各种不同风格的……‘凝聚力建设’？”她斟酌了一下用词，目光从简报上抬起，落在我脸上，带着点探究的意味。
“呃……是的，从传统的国宴、戴维营团建，到……更非正式的场合。”我谨慎地回答，脑子里飞快闪过以前几位总统为了推动议程拉拢人心时的各种操作——高尔夫球局、私人电影放映、精心安排的“偶遇”。
“嗯。”她喝了一口咖啡，若有所思，“你觉得……如果我现在邀请两位前总统——比如说，奥巴马总统和克林顿总统——回白宫，就财政改革和贸易协定发表一个联合支持的演讲……效果会怎么样？”
我手里的笔差点掉在桌上。
老天爷。
我猛地抬起头，看着她。她表情很平静，甚至有点无辜，仿佛刚才提议的是在玫瑰园多种点郁金香，而不是在华盛顿的深水区引爆一颗精心设计的深水炸弹。
“总统女士……”我吸了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这……这会是一个非常……强有力的信号。”我用了最中性的词。
“强有力的信号？”她重复了一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玛莎，你说话总是这么……滴水不漏。我猜你心里的真实想法是：‘这主意要么是天才，要么是灾难，而且大概率会气得另一边的某些人（她没点名，但我知道她指谁）原地爆炸’？”
我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被她猜中了。这位年轻的总统有种该死的、能看穿人的敏锐。
“这会极大地鼓舞我们的基本盘，总统女士。”我选择聚焦积极面，“奥巴马总统仍然在党内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他的口才能让复杂的政策听起来充满希望。克林顿总统……他当年平衡预算、实现财政盈余的政治遗产，至今仍是许多中间派选民和温和民zhu党人的‘黄金标准’。如果他们两位能同时站出来，为您的财富税和财政改革背书，无疑能抵消掉大量来自右翼和华尔街的攻击噪音，说服许多还在观望的温和派。”
“嗯。”她点点头，显然这些都已在她的计算之中。“但？”她等着我说下去。
“但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我的担忧，“但是，总统女士，这也可能……激化矛盾。共he党人会立刻将其渲染为‘旧民zhu党既得利益集团’与‘激进新左翼’的勾结，是对传统经济理念的彻底背叛。而且……两位前总统本人，尤其是克林顿总统，他当年的政策立场与‘星火革命’的激进改革色彩并非完全吻合。说服他们，尤其是以这种联合的、高调的方式站出来，可能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我委婉地暗示了可能的交易和妥协。
克里斯又笑了，这次带着一种“我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的了然。
“玛莎，你说得对。这需要一点……艺术。”她放下马克杯，双手抱在胸前，“但你看，贸易协定为我们赢得了喘息的空间和民意势头。但我们都知道，真正的硬仗在国内，在林博士那份法案上。国会里的那些老狐狸，他们认牌子，认资历。奥巴马的号召力，克林顿在经济上的‘信誉’……这些是他们听得懂的语言。”
她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不是妥协。这是借力。用他们的威望，为我们最激进的议程镀上一层‘可信’和‘主流’的金边。告诉那些吓坏了的中产阶级和摇摆选民：‘看，你们信任过的聪明人也觉得这事能成，而且对你们有好处’。”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调侃：“至于另一边会不会爆炸……玛莎，你觉得我们还在乎吗？他们从我就职第一天起就在爆炸了。多炸一次，区别不大。关键是，声音要够响，要能传到该听的人耳朵里。”
我看着她，心里再次感叹：这位年轻女士的脑子，转得比西翼最先进的服务器还快。每一步棋都看似天马行空，实则算计精准。邀请两位前总统？这想法确实惊人，但也确实……很“克里斯”。
“那么……您需要我为您准备两位前总统办公室的联系方式，以及……草拟一份初步的、非常谨慎的意向征询函吗？”我恢复了专业模式，拿起记事本。
“是的，玛莎。拜托了。”她站直身子，拿起她的星巴克杯子，“函件语气要尊重，但要清晰传达这是‘星火革命’的议程，需要他们明确、公开的支持。不是来咨询意见的，是来邀请他们加入的。明白吗？”
“完全明白，总统女士。”我迅速记下要点。这差事可不轻松，得字斟句酌，既不能显得傲慢，又不能露怯。
“很好。”她满意地点点头，准备离开，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指了指我桌上的采购单，“哦，对了，罗斯福厅的会议……除了三明治，再加点布朗尼蛋糕吧。林博士好像喜欢甜食。”
说完，她对我眨了下眼，转身沿着走廊离开了，步伐轻快，像个刚刚想出了恶作剧妙招的大学生。
我站在原地，手里拿着笔，半天没动弹。
邀请奥巴马和克林顿，为财富税站台。
老天。
我低头看了看那份被否掉的冷冻披萨采购单，突然觉得，给罗斯福厅送点心这活儿，真是简单又幸福。
拿起内部电话，我拨通了后勤处的分机：“喂？我是玛莎。关于罗斯福厅的茶点……对，取消冷冻披萨。换成牛肉三明治和……对，再加一份布朗尼蛋糕，最高规格的。对，总统亲自指示的。”
放下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白宫的日子，永远不缺惊奇。而这一位总统，大概是所有惊奇里，最大的那一个。我摇摇头，忍不住笑了笑，开始埋头起草那封注定要掀起另一场波澜的“意向征询函”。不知道那两位见惯风浪的前总统，收到这份邀请时，会是什么表情？想必，也会非常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