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烈下达完警戒命令后,营地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寒风穿过树梢的呜咽,和远处野兽偶尔的咆哮,提醒着众人,他们正身处一片危机四伏的原始密林。
陈启独自一人退到了营地边缘的一块巨石旁。他没有去看那些如临大敌的卸岭力士,也没有理会身旁正低声交谈的杨少白和苏离。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胸前那枚锁心轮散发出的灼热所占据。
那股热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它不再仅仅是发烫,而是像一颗烧红的炭块,隔着衣料,死死地烙在他的皮肤上,甚至能感受到那股热量正沿着他的血脉,向上蔓延至心脏。
“陈启,没事吧?”苏离注意到了他的异样,轻声问道。她走了过来,目光落在陈启紧捂着胸口的右手上。
“没事。”陈启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古老的悸动。
杨少白也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陈启的表情,又瞥了一眼他胸口的方向,眉头微蹙:“是那枚家传的信物在反应?”
陈启默默地点了点头。
自从祖父的笔记被找到,尤其是当他看到“万符本源”和“古格秘谷”这两个词时,这枚锁心轮就变得异常活跃。它像是一个沉睡了千年的警报器,被某个特定的频率所唤醒。
“我好像……想起来一些事情。”陈启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苏离和杨少白解释,“关于我们发丘一脉的……诅咒。”
营地里,负责警戒的罗烈似乎也听到了他的话,投来一道询问的目光。
陈启深吸了一口气,那股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冷静了一些。他开始讲述,讲述那些从未对外人言说,只在家族内部口耳相传的、最深沉的秘辛。
“我们发丘一脉,自诩为摸金符箓的正统传人,以守护和破解古墓谜题为己任。但实际上,我们背负着一个几乎所有族人都无法摆脱的宿命——‘万符反噬’。”
“反噬?”杨少白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脸上写满了震惊。
“是的。”陈启的目光变得幽深,“这要从我们这一脉的开创者说起。据说,初代陈大师,是一位惊才绝艳的符箓大宗师。他穷尽毕生心血,试图绘制出一种能够沟通天地、逆转阴阳的‘终极符箓’。他走遍了名山大川,收集了无数天材地宝,甚至深入过几处上古禁地。”
苏离的龟甲,在听到“上古禁地”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最终成功了。”陈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凉意,“他画出了那副符箓,据说拥有毁天灭地、重塑轮回的力量。但他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符箓完成的那一刻,那股力量反噬了他自身,也污染了他所接触过的一切。他的后人,也就是我们这一脉,从此背负上了这个诅咒。”
“诅咒的具体表现是什么?”杨少白追问,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一开始,只是身体虚弱,容易生病,精神萎靡。族人们以为是修行符箓的代价。但渐渐地,情况变得越来越糟。一些人开始出现幻听、幻视,性格变得暴躁易怒,甚至……有些人会不受控制地,用符箓的力量去伤害身边的人。”
陈启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回忆:“更可怕的是,这种诅咒会代代相传,而且越来越严重。到了我父亲那一代,他甚至没能活过五十岁。他临终前,浑身符纹蠕动,痛苦地大喊着‘别碰锁心轮’,那场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杨少白和苏离都沉默了。他们终于明白,陈启身上背负的,是何等沉重的一个包袱。
“所以,这‘万符反噬’,就是导致你们陈家一代代人短命、疯狂的根源?”杨少白沉声问道。
“是。”陈启点头,“历代家主都想尽了办法。有的试图用更强的符箓去压制,结果反噬得更厉害。有的则寄希望于后代能出现天赋异禀之人,能够掌控这股力量。但都失败了。直到我祖父这一代。”
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凝重:“我祖父,陈远山。他不像我父亲那样,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对诅咒本身的研究上。他发现,这诅咒并非单纯的业障,而是一种……能量的污染。一种源自他当年绘制的那种‘终极符箓’的污染。”
“而他怀疑,这种污染的源头,或者说,能够净化这种污染的关键,就在于‘万符本源’。”
这个词,再次击中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我祖父认为,‘万符本源’,就是那片最原始、最纯粹的符气海洋。它既是力量的起点,也是所有符箓力量的最终归宿。就像一条被污染的河流,想要净化它,就必须找到它的源头,将污染的‘种子’彻底清除。或者,用源头最纯净的力量,来冲刷掉我们血脉中积累的污秽。”
陈启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悲伤和决绝的光芒:“所以他去了水墓,去寻找线索。所以他留下了笔记,指引我们来到这里。他不是在为自己寻找生机,他是在为整个发丘一脉,寻找一条……活下去的路。”
“我明白了。”杨少白的声音有些低沉,“所以,你祖父笔记里写的‘我必须去……或许还有救’,指的是你们整个家族,都还有救。”
“是的。”陈启的拳头紧紧攥住,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而我,作为他的孙子,作为这诅咒的继承者,我必须完成他未竟的事业。哪怕……是飞蛾扑火。”
就在这时,他胸前的锁心轮,猛地爆发出一阵更加剧烈的灼热!那股热量几乎要将他的胸膛烧穿!一股庞大而古老的信息流,顺着血脉涌入他的脑海!
是幻象!是无数祖先的记忆碎片!
他“看”到了初代陈大师在禁地中疯狂绘制符箓的场景,看到了后世子孙在诅咒中痛苦挣扎的惨状,看到了他祖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那本笔记和那包幽冥兰紧紧抱在怀里的决绝。
“呃……”陈启痛苦地闷哼一声,身体摇摇欲坠。
“陈启!”苏离和杨少白同时惊呼,连忙上前扶住他。
“没事……”陈启摆了摆手,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他感受到的不再是痛苦,而是一种……使命的召唤。
他站直了身体,目光扫过杨少白和苏离,最后望向了营地中心那个如山般沉稳的背影。
“我决定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要去古格,找到‘万符本源’。不是为了我个人的安危,而是为了我们所有人。为了终结我门家族,乃至所有被这诅咒所困的四门后人的……宿命。”
杨少白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一抹敬佩。他拍了拍陈启的肩膀:“好。你去哪,我去哪。你的宿命,也是我的选择。”
苏离则默默地握紧了胸前的龟甲,绿芒一闪而逝。她轻声说:“我和你一起。龟甲感应到,那里有能让我们所有人……都得到救赎的力量。”
远处,罗烈安排好了一切,他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三人,沉声道:“想好了?”
陈启点了点头。
“好。”罗烈没有再多说什么废话。他看了一眼身后那些已经整装待发的卸岭力士,声音洪亮如钟:“兄弟们!我们卸岭力士,讲究的是义字当先!既然陈当家和苏姑娘、杨先生已经决定了,那我们就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路,我们一起走!死,我们也一起扛!”
“走!”
“走!”
卸岭力士们爆发出一阵整齐而低沉的呼应,声浪在密林中回荡,充满了悲壮而决绝的气息。
篝火再次被点燃,这一次,火焰燃烧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旺盛,仿佛要将这沉沉的夜幕,彻底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