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滇西连绵的群山染成一片深沉的剪影。营地里,篝火却烧得正旺,橘红色的光晕驱散了周遭的寒意,也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颀长。
卸岭力士们正在进行着最后的休整。他们沉默而高效,擦拭着兵器,检查着行囊,空气中弥漫着皮革、油脂和汗水混合的、属于男人的阳刚气息。罗烈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火光下如同上好的铜器,他正用一块粗糙的磨石,不紧不慢地打磨着他那柄标志性的玄铁巨斧。斧刃在磨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火星偶尔迸溅,又转瞬即逝。
陈启、苏离和杨少白围坐在另一堆稍小的火堆旁,低声讨论着明日的行程和分工。幽冥兰的秘密,古格的传说,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所有人的心神。尽管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一种共同的使命感,将他们紧紧地凝聚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几乎被柴火声掩盖的“咦”声响起。
声音来自负责警戒外围的卸岭力士“铁牛”。他身材魁梧得像一头真正的蛮牛,此刻却皱着眉头,蹲在地上,手指戳着雪地里的一片区域。
罗烈打磨斧头的动作一顿,抬眼望去。杨少白也站起身,带着一丝好奇走了过去。陈启和苏离对视一眼,也跟了过去。
“怎么了,铁牛?”杨少白开口问道。
“杨爷,您看这个。”铁牛抬起头,指着他脚边的一片雪地。
众人俯身看去。雪地里,一串新鲜的马蹄印清晰地印在那里。因为夜间温度极低,雪层坚硬,所以蹄印保存得十分完整。
“没什么特别的吧?”陈启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可能是路过商队的马匹留下的。”
“不。”铁牛摇了摇头,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这马,不对劲。”
“不对劲?”罗烈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磨石,大步走了过来。他眯起眼睛,像一头审视猎物的老狼,死死地盯着那串蹄印。
他蹲下身,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蹄印的边缘。他的指腹布满老茧,却异常灵敏,能轻易分辨出泥土的松软度和蹄铁的材质。
“深。”罗烈吐出一个字。
“深?”杨少白不解。
“普通驮马的蹄印,没这么深。”罗烈解释道,“你看这个深度,还有蹄印之间的距离,步幅很大,但节奏很稳。这不是在赶路,这像是在……负重行军。而且,蹄铁的样式很奇怪,不是中原常见的圆头铁掌,边缘更锋利,弧度也更小,像是专门为在坚硬的岩石或冰面上行走打造的。”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的密林和远处的山峦,声音变得愈发凝重:“而且,这马蹄印是朝着我们这个方向来的。不是路过,是冲着我们来的。”
一瞬间,营地里那股轻松的讨论气氛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警惕。
卸岭力士们,这群在刀口舔血、在古墓中与粽子搏命的汉子,对危险的嗅觉远超常人。罗烈的一句话,就像一个信号,让他们瞬间进入了戒备状态。
原本在各处休息的力士们,悄无声息地行动起来。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只是默默地收起篝火旁的杂物,将武器握在手中,或倚在树后,或趴在岩石后,目光如同鹰隼般,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
篝火依旧在燃烧,但营地里的人,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闲适。
陈启的心猛地一沉。他快步走到罗烈身边,低声问道:“罗大哥,你怎么看?”
罗烈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指着那串蹄印,声音压得极低:“来者不善。而且,他们的人数不少。你看这里,”他指向另一处重叠的蹄印,“至少有七八匹马,而且是并排行进的。这不是小股的探子,这是一支有组织的队伍。”
杨少白也皱起了眉头,他蹲下身,仔细观察着蹄印的细节:“蹄印很新,应该是刚刚留下的。他们距离我们……不远了。”
苏离站在一旁,怀中的龟甲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凝重的气氛,微微有些发烫。她轻声说:“我们的行踪,一直很隐秘。除了在水墓中遇到的那些人,我们没有暴露过任何信息。是谁会一路追踪至此?”
这个问题,无人能答。
但答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已经被盯上了。
罗烈缓缓走到营地中央,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卸岭力士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全体都有,一级警戒!”
“收起所有不必要的火光,只留一盏守夜灯。”
“弓箭手就位,瞄准林中可疑动静。刀盾手上前,构筑两道防线。其他人,检查装备,随时准备战斗!”
命令简洁而高效,卸岭力士们立刻行动起来,整个营地瞬间变得肃杀起来。篝火被一一扑灭,只剩下几盏昏黄的羊油灯,在寒风中摇曳,将一张张紧张肃穆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陈启、杨少白和苏离也被罗烈安排到了营地防御的核心位置。他们三人站在一堆巨石之后,警惕地望着黑暗的深处。
“看来,我们这趟西藏之行,从一开始,就有人不欢迎我们。”杨少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
陈启握紧了腰间的斩魂刀,手心微微出汗。他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正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这不是来自地底的粽子,而是来自和他们一样的、活生生的人。
“会不会……是水墓里的那些人?”苏离担忧地问。
“不像。”罗烈走了过来,他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水墓里的人,目标是财宝。而我们,除了几件随身的东西,并未显露任何值钱的东西。而且,他们若要追来,不会这么沉得住气,早就该动手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向黑暗的密林:“这群人,目标明确,行动隐秘,纪律严明。他们不是为了钱,他们是为了……我们正在寻找的东西。”
一句话,让在场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寻找的东西……祖父的笔记,幽冥兰的秘密,古格的线索……
难道,从一开始,就有人捷足先登,或者说,有人不想让他们捷足先登?
“不管是谁,”陈启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既然来了,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四门中人,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罗烈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说得对。不过,在见识之前,我们最好先搞清楚,这群饿狼,到底有多少匹,爪子有多利。”
他将玄铁巨斧往地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巨响。所有卸岭力士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罗烈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巨斧,斧刃直指黑暗的深处,像是在向某个无形的敌人,发出了无声的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