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这座曹魏的霸府旧都,如今却被一片愁云惨雾所笼罩。
昔日车水马龙的丞相府(如今是司马懿的太傅府),此刻门庭冷落,唯有身着玄甲、眼神警惕的私兵部曲往来巡逻,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府邸深处,药石的气味浓郁得化不开。
司马懿卧于榻上,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往日那深不见底、智珠在握的神采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被病痛与绝望侵蚀后的灰败。
左肩处厚厚的绷带下,隐隐有血迹渗出,那是邙山道中那支疑为“幽影”所发的冷箭留下的创伤,箭头虽已取出,但伤口深及筋骨,加之年事已高,恢复得极慢,时常引发高热与剧痛。
然而,比这箭伤更摧残他心神的,是长子司马师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噩耗,以及数万大军在邙山全军覆没的惨痛记忆。那一幕幕,如同梦魇,日夜啃噬着他的灵魂。
“师儿……我的师儿……”他偶尔会在高烧呓语中喃喃呼唤,老泪纵横。
但当意识清醒时,那双浑浊的眼中便会迸射出刻骨的怨毒与不甘。
“诸葛亮……陈到……此仇……不共戴天!”他攥紧枯瘦的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无尽的恨意在胸腔中燃烧。
现实的打击,远比病痛更为残酷。
曾经看似铁板一块的魏国,在洛阳失陷、司马懿惨败的消息传开后,瞬间分崩离析。
巨大的舆图悬挂在病榻旁,但司马懿几乎已无力观看。
司马孚(司马懿之弟)或几名尚且忠心的幕僚,会定期将各方情报汇总禀报,每一次,都像是在司马懿的心头再插上一刀。
“报——!并州刺史,持并州印绶,已秘密遣使前往洛阳……”
地图上,并州的范围被朱笔划去。
司马懿闭目,胸口剧烈起伏。
“报——!青州都督上表,言……言境内不稳,需闭关自守,暂无法响应邺城号令……”
这实则是委婉的独立宣言。青州,名义尚存,实则已失。
司马懿喉头滚动,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报——!徐州将领哗变,斩杀我司马氏所置刺史,已宣布归附伪汉!”
又一块疆土脱离。地图上的红色(司马氏控制区)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
最沉重的打击来自内部。
“报——!任城王曹彰之子曹楷,于谯郡聚拢部分曹氏宗亲及旧部,打出‘除司马,复曹魏’的旗号!”
“报——!鄢陵侯曹彰一系的子弟,在兖州亦有异动!”
这些曹氏的疏族,往日里在司马氏的威压下噤若寒蝉,如今见司马氏大厦将倾,纷纷跳出来,或欲光复曹氏,或欲趁机割据。他们不再听从邺城的号令,甚至反过来成为司马氏地盘上的毒瘤。
“咳咳咳……一群……一群鼠辈!”
司马懿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他艰难地抬手指着地图,如今,那上面还明确属于司马氏直接控制的区域,只剩下幽州、冀州以及并州部分残破郡县。
冀州是根本,邺城所在;幽州地处边陲,情况复杂,还需依赖镇北将军等人的忠诚。
这河北之地,看似还有数州之地,实则已是风雨飘摇,四面楚歌。
西面、南面是如日中天、挟大胜之威的蜀汉王师。
东面是态度暧昧、已近乎独立的青州。
内部还有蠢蠢欲动的曹氏余孽和地方豪强。
“他们……他们都在等着……等着我死啊!”司马懿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悲凉与愤懑。
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凭借着往日的余威和最后的核心力量,尚且能勉强维系这残局。
一旦自己撒手人寰,仅凭尚且年轻、威望不足的司马昭(假设司马昭在此时间线未死,或指其他子嗣),如何能镇得住这虎狼环伺的局面?
河北司马氏,已从权倾天下的巅峰,跌落至苟延残喘的深渊,成了一头被困在笼中、伤痕累累、等待最后时刻来临的绝望困兽。
“父亲,保重身体要紧……”司马孚在一旁低声劝慰,语气中却也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
司马懿无力地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喘息声,和那仿佛在不断缩小、最终将把他彻底吞噬的河北地图。
英雄末路,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