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学工总算熬到头,国棉纺织厂的礼堂里飘着股棉絮混着机油的味儿,几十张长条凳摆着,学生们坐着 ,满是又累又松快的迷茫。
总结会开得跟走过场。副厂长揣着个红皮笔记本,照着上面的话念,说的都是 “学工意义重大”“向工人阶级学习” 这类没什么新鲜的套话,表扬人的时候也泛泛得很,只说 “部分同学表现突出”。
直到念到名字,周晓娟猛地坐直了,她的名字跟在苏雪柔后面,清清楚楚的。
周晓娟的脸 “唰” 地红到了耳根,手紧紧攥着衣角,心脏 “怦怦” 跳得快蹦出来,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生怕是听错了。
苏雪柔倒是坐得端正,嘴角勾着点恰到好处的浅笑,微微点头,看着像挺谦逊。
学生们最关心的 “能不能留下来”,厂领导绕来绕去没个准话,只说 “将来有招工计划,会优先考虑表现好的”。
这话跟画了个饼差不多,飘在半空落不了地,可没人追问。
从纺织厂回学校那天,校门口的泡桐树全抽了新叶,风里带着点嫩叶子的清味儿,班里的气氛跟之前不一样了。
周晓娟还是老样子,但课间总爱说纺织厂的事:“三车间的王师傅织布可快了,手指跟飞似的”“食堂的肉包子咬一口流油,比家里的香”,说着还摸出兜里的劳保手套翻看,那手套边角都磨白了,她却宝贝得很:“这手套厚实,要是能留下,每个月都能领新的。”
她还偷偷拉着苏禾问:“小禾,你说厂里真招工的话,会要我吗?”
苏禾看着她那模样,笑着点头:“你表现那么好,肯定有希望。”
苏雪柔心里正得意着了,晚饭时,橘黄色的灯光把饭菜的蒸汽映得朦朦胧胧。
她夹了一筷子青菜,嚼得慢慢的,忽然开口:“今天厂里开总结会了,副厂长和工会主席都来了。”
林婉秋正给苏国栋盛汤,手顿了一下:“哦?领导说什么了?”
“说啦,” 苏雪柔放下筷子,故意放慢了语速,“还特意表扬了几个表现好的,我也在里面。工会主席还拍我肩膀了,说像我这样踏实肯干的年轻人,厂里最欢迎,以后有机会优先考虑我们。”
林婉秋的眼睛瞬间亮了,汤勺 “当啷” 一声碰在碗沿上:“真的?领导真这么说?没白让你去遭一个月罪!”
苏国栋也难得点了点头:“嗯,能让厂领导记住,以后总归多条路。”
苏雪柔垂着眼,掩住眼底的得意,扒了口饭,上报纸又怎么样?竞赛风光也就是一阵儿,现在院里邻居、班上同学,不都在说学工的事?
谁受了表扬,谁有可能留下,这才是实打实的好处。这么一比,她这步棋走得可比苏禾稳多了。
张志远的心情糟透了。
一想到这一个月在车间里搬纱锭、扫棉絮,把本该啃复习资料的时间全浪费了,他就烦躁得坐不住。
翻开数学课本,之前熟稔的公式看着都陌生,脑子跟塞了棉絮似的转不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课本边角,把纸都抠得起了毛边。
这种烦躁在班会课上到了顶点。
李老师站在讲台上,先例行说了几句 “学工是锻炼”,然后话锋一转,开始念表扬名单:“周晓娟、苏雪柔…… 这些同学吃苦耐劳,大家要向她们学习。”
台下的掌声稀稀拉拉的,有人低头抠手,有人跟同桌小声嘀咕:“唉,要是我也被表扬就好了”“优先考虑到底算不算数啊”。
周晓娟红着脸,坐得笔直;苏雪柔嘴角勾着笑,眼神悄悄扫过周围。
张志远也跟着鼓掌,手却拍得有气无力,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李老师看着台下的样子,咳嗽了一声:“学工结束了,大家得收心,把落下的课补上。不管将来是继续读书还是找工作,文化知识都少不了。”
可这话没几个人听进去 —— 继续读书?路在哪儿呢?找工作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有人偷偷翻出兜里的劳保手套摩挲,有人盯着窗外的泡桐树发呆,满脑子都是 “优先考虑” 那四个字,没人把 “补功课” 当回事。
张志远听得更烦了,干脆趴在桌上,用胳膊肘撑着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