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话音落下的瞬间，餐厅里刚刚升腾起的融融暖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瞬间凝固成冰。
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
刚才还满屋子飘香的饭菜，此刻仿佛也失去了所有味道。
唯一还在状况外的，只有埋头苦吃的小宝。
他刚把一块鲜嫩的鱼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问：“大西洋？小婶，那里有好吃的鱼吗？比鲨鱼岛的还大吗？”
“小宝，吃饭别说话。”
陆枭的声音又冷又硬，像两块淬了寒冰的铁石在摩擦。
他没有看苏白，甚至没有看桌上的任何人，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盯着面前的白瓷碗，碗里晶莹的米饭仿佛是他此刻唯一的敌人。
他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连他身边的空气都扭曲了。
“我不同意。”
这是他第一次，在家人面前，用如此强硬的语气，公然否定苏白的决定。
“这件事到此为止。那个鬼东西，会有专门的部队去处理，轮不到你。”
陆振国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
陆振国终于回过神，他缓缓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小苏，这不是儿戏。”
老司令的声音里，惯有的威严被浓重的忧虑所取代。
他看着苏白，这个他打心底里欣赏、甚至引以为傲的儿媳妇，眼神复杂至极。
“大西洋，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那是跨国行动！没有后援，没有支持，甚至连身份都不能暴露。一旦出事，国家不可能为你出面。你这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爸说得对。”
陆淮也紧跟着开了口，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试图让自己听起来更理性和平，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出卖了他的紧张。
“弟妹，我理解你的心情，也绝对相信你的判断。但是，这件事的风险等级，已经超出了我们可以评估的范畴。”
“我们已经掌握了cIA的线索，以及‘林敏’的全部数据，完全可以从长计议。我们可以利用外交手段施压，可以派遣最顶级的特工渗透，总有更稳妥的方案。你亲自去，等于是把我们最核心的底牌，直接亮在了人家的牌桌上，这是把自己当成了活靶子，太危险了！”
许婧抱着怀里的小朝汐，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大人们之间的剑拔弩张，有些不安地在她怀里动了动，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许婧眼圈瞬间就红了，她轻轻拍着小侄女的背，看着苏白，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恳求。
“是啊弟妹，你看看小朝汐，她还这么小，怎么能离开妈妈。你……”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她看见了苏白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
面对一屋子人的反对，甚至可以说是“围攻”，苏白只是安安静静地，又夹起一筷子青菜，放进自己的碗里。
仿佛他们讨论的，是一件和她毫不相干的国家大事。
吃完碗里的饭，她甚至还抽空给旁边眼巴巴看着大人们“吵架”的小宝，又夹了一块他最爱的糖醋排骨。
“多吃点，长高高，以后保护妹妹。”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戳破了满屋子的紧张。
所有人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小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苏白，小声问：“小婶，你不去大西洋，也能找到好多好多大鱼，对不对？”
苏白笑了笑，摸摸他的头。
“对。”
陆枭的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明白，她这是在用最温柔的方式，表达着最强硬的决心。
她不是在和他们商量。
她是在通知他们。
这顿本该温馨的家宴，最终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默中，不欢而散。
陆振国沉着脸，一言不发，最后重重叹了口气，被忧心忡忡的警卫员扶着离开了。
陆淮和许婧也带着两个孩子告辞，许婧临走前，担忧地看了苏白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客厅里瞬间空旷下来，只剩下无边的死寂。
陆枭站起身，沉默地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苏白也跟着站起来，想帮忙，手刚碰到一个盘子，就被他躲开了。
“我来。”
男人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伤人。
厨房里，只有碗碟碰撞和水流的声音。
苏白没有进去自讨没趣。
她就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厨房里那个高大、挺拔，却又透着无尽孤寂与愤怒的背影。
她知道他在气什么。
他气的不是她要去冒险。
而是她决定去冒险时，根本没有和他商量。
那是一种被彻底排除在外的、抓心挠肝的无能为力。
是一种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珍视的宝物，走向无法预知的深渊，而自己却连伸手的资格都没有的愤怒。
……
深夜，卧室。
窗外月色如水，清辉洒满一地。
屋内却没开灯，一片昏暗，只有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光，勾勒出家具沉默的轮廓。
陆枭洗漱完，带着一身冷冽的水汽躺到床上。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她揽入怀中，而是离苏白远远的，背对着她，留给她一个紧绷而僵硬的背影。
他整个人像一块被冰封住的石头，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愤怒”和“拒绝沟通”。
苏白知道，他这次是真的气狠了。
从认识到现在，他第一次这样对她。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宽阔的脊背。那肌肉线条分明的后背，此刻像一座拒绝任何人靠近的黑色山峦，充满了孤绝与冷硬。
过了许久，她才悄无声息地挪过去。
像只狡黠又耐心的猫，柔软温热的身体，缓缓贴上他坚硬冰冷的后背。
男人身体猛地一僵。
苏白将脸颊贴在他的背上，双手从他腋下穿过，环住了他精壮得没有一丝赘肉的腰。
“生气了？”
她的声音很轻，气息温热地拂过他的后颈。
陆枭没有回答，只是呼吸不可抑制地沉重了一分。
苏白也不在意，她像是驯兽师在安抚一只炸了毛的大型猛兽，手指开始不规矩地在他结实平坦的腹肌上，一圈一圈地画着圆。
指尖每一次的划过，都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前这具身体的肌肉，绷得越来越紧。
“陆枭，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穿透力。
“可你也该知道，这件事，没得商量。”
男人的身体又僵硬了一瞬，像被戳中了痛处。
苏白的手指停下，转而向上，隔着薄薄的丝质睡衣，抚摸着他坚实的胸膛，感受着那颗为她而剧烈、沉重跳动的心脏。
“所以，别白费力气了。”
她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却说出了最能点燃他怒火的话。
“你不让我去，我就自己去。”
“你拦不住我的。”
轰——
陆枭脑子里那根叫做“理智”的弦，在这一刻，被彻底崩断。
他猛地翻过身，高大的身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瞬间将她整个人压在了身下。
黑暗中，他的双眼像被彻底激怒的头狼，死死地盯着她，亮得惊人。
“苏白，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最深处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了血与火。
被褥之间，瞬间充满了浓烈的，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充满了怒意与强烈占有欲的男性气息。
换作任何一个女人，在这样的骇人气势下，恐怕早已吓得泣不成声。
可苏白没有。
她毫不畏惧地迎上他仿佛要将自己吞噬的目光，甚至还伸出手，轻轻捧住了他线条刚毅的脸颊。
他的皮肤滚烫，下巴上冒出了些许胡茬，有些扎手。
她能感觉到他下颌紧绷的肌肉，和他身体里那股濒临失控的狂暴力量。
“陆枭，”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开口，“我说，你拦不住我。”
“为什么！”他低吼，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为什么非得是你！我们有最顶尖的科学家，最勇敢的战士！把数据给他们，把坐标给他们，让他们去！你就在这里，在我身边，陪着女儿，哪儿也不许去！”
苏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脸上的那道疤痕，那道象征着他过往无数凶险的勋章。
“因为不一样。”
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让他心惊的，近乎神性的平静和坚定。
“你的战士，能在万米深海之下呼吸吗？你的科学家，能‘听’懂那个‘摇篮’里怪物的低语吗？”
“你的飞机，你的军舰，你的武器……在它的面前，都没有用。”
“陆枭，那是我的战场。”
“在深海里，我才是主宰。那个东西，它的源头来自‘深渊’，和我的力量同根同源。它是我必须去面对的宿命。”
“所以，”她的声音愈发轻柔，却也愈发坚定，“你不能替我上战场，也不能阻止我上战场。”
空气中，只剩下两人粗重纠缠的呼吸声。
陆枭眼中的风暴在剧烈翻涌，愤怒、后怕、无力、不甘……种种情绪疯狂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
最后，所有的狂风骤雨，都缓缓沉淀下来，化作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蚀骨痛意的浓黑。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从鲨鱼岛的那场台风，到这一次的“林敏”事件，他一次又一次地亲眼见证了她的力量。
那是一种超越了凡人理解范畴的力量。
也意味着，她要承担超越凡人的责任与宿命。
他可以为她挡下全世界的子弹，可以为她踏平所有的敌人，却挡不住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战争。
男人紧绷到极致的身体，终于在黑暗中，一点一点地松懈下来。
他低下头，用一个带着惩罚性和浓烈占有欲的吻，狠狠堵住了她所有未尽的话语。
他像一头濒临绝境的困兽，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确认着她的存在，发泄着自己快要满溢出来的恐惧与绝望。
他用额头死死抵着她的，滚烫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黑暗中，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彻底的，无可奈何的投降。
“好。”
“我陪你去。”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下半句。
“但是，苏白，你给我记住了。”
“从现在开始，到任务结束，一切行动，都必须听我的指挥。”
“路线我来规划，人员我来挑选，方案我来制定。”
“没有我的允许，你，”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不准离开我的视线，一步都不行。”
“这是我的底线。”
“做不到，我就算是把你绑起来，锁在家里，也绝不让你去。”
这不是商量，这是他作为男人，作为丈夫，作为一名指挥官，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条件。
苏白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狂乱的心跳，和那不容置喙的决心。
她在黑暗中，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