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晒谷场晒得暖洋洋的，石头蹲在石碾旁扒拉账本，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韩立走过去时，正看见他对着一串数字发愁——这是这个月的送酒账，省城酒店要了三百坛野枣酒，县城超市订了八十坛山楂酒，还有零散的散户订单，加起来竟比上个月多了近一倍。
“算糊涂了？”韩立递过块刚烙的玉米饼，“歇会儿再算，别跟数字较劲。”
石头啃着饼含糊道：“嫂子你看，这单酒店的运费比上次多了五块，是不是马车夫偷偷涨了价？还有这散户的零头，四舍五入加起来，竟差了整整二十块，我总不能自己垫吧？”
韩立凑过去看账本，密密麻麻的数字挤在纸上，像群调皮的小虫子。她指尖点在“运费”那行：“马车夫老张上周说过，秋收后牲口草料贵了，运费是得涨点，回头我去跟他对对，多出来的咱记在公账上。至于零头，你在最后加行‘抹零合计’，把零散的几毛几分凑成整数，乡亲们不会计较的。”
石头眼睛一亮，赶紧在账本上添了行字，笔锋都轻快了：“还是嫂子聪明！对了，昨天张总派人来，说要给咱酒坊挂块‘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牌子，让咱准备点资料，讲讲酿酒的老法子。”
“老法子？”韩立笑了，“那得请哑叔来讲，他的野枣选得最地道——表皮带点皱的才够熟，捏着微软的糖分最高，这些都是他摸了一辈子才攒下的门道。”
正说着，哑叔背着个竹篓从后山下来，篓里装着刚采的野蜂蜜，是给新酿的米酒增甜用的。他见韩立指着账本笑，凑过来用手指点了点“野枣酒”三个字，又比划着往山上指——意思是后山的野枣快熟了，该组织人采摘了。
“这就去喊人。”韩立转身要走，却被石头拉住：“嫂子，张总还说，想让咱开发新口味，比如桂花酒、青梅酒，说城里姑娘爱喝甜的。”
“可以试试。”韩立点头，“让酒师傅先酿两小坛样品，桂花就用村头那棵老桂树的，青梅得托人去邻县买，听说那边的青梅够酸，酿出来才有劲。”
下午，晒谷场就热闹起来。妇女们挎着竹篮去摘野枣，男人们扛着梯子去打桂花，孩子们跟在后面捡落在地上的花瓣，连老支书都拄着拐杖来指挥：“轻点打！别把树枝打断了，明年还指望它开花呢！”
哑叔蹲在枣树下，教孩子们辨认哪些野枣能摘——蒂部带青的得留着，全红的要挑个大的，有虫眼的扔进旁边的竹筐，攒多了用来喂猪。他粗糙的手指捏着枣子，轻重拿捏得恰到好处，像在抚摸什么宝贝。韩立看着这场景，忽然觉得石头的账本虽然记着数字，却记不下这些更珍贵的东西：哑叔选枣时的专注，妇女们说笑间的默契，孩子们追着花瓣跑的欢腾……这些才是酒里最浓的“料”。
傍晚收工时，石头举着账本跑过来，脸上沾着桂花粉：“嫂子你看！今天摘了八百斤野枣，够酿两百坛酒！还有桂花，筛干净了有三十斤，能试酿十坛桂花酒！”
韩立接过账本，在最后一页添了行字：“十月初九，采野枣八百斤、桂花三十斤，参与乡亲二十八人，笑声三箩筐。”
石头瞅着那行字直乐：“嫂子你这记账法，张总看了准得笑。”
“他会懂的。”韩立把账本合上，夕阳正把山尖染成金红色，“好东西从来都不是数字堆出来的，就像咱的酒，坛子里装的不光是野枣桂花，还有这一村人的热闹呢。”
夜里，酒坊的灯亮到很晚。韩立和酒师傅盯着新酿的青梅酒样品，石头在旁边记着“发酵温度：十八度，密封天数：预计三十天”。哑叔蹲在灶膛前添柴，火光映着他脸上的皱纹，像刻着岁月的年轮。忽然，哑叔往灶里扔了块松节，噼里啪啦的爆响中，他指着锅里翻滚的酒液，又指了指窗外——那里，星星正一颗颗亮起来，像撒在天上的酒滴，闪闪烁烁，映着槐香村越来越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