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新制颁布后的首次综合考评，并非斗法，也非任务.
而是一场出乎所有弟子意料的心性试炼。
地点设在合欢门禁地之一的“幻心镜湖”。
湖面平滑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
据说能照见人心最深处的执念与恐惧。
湖心设有数座莲台。
参与试炼的弟子需登台入定，在镜湖之力引导下直面自身心魔。
坚持越久，评价越高。
这显然是新制中“心性毅力”考核的重要一环。
许多弟子面色发白，心生怯意。
修行之人，谁心中没有一二魔障？
公然被引出并暴露，轻则道心受损，重则修为倒退。
穆心玥神色冷凝，并无畏惧，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连日来。
母亲穆司意的高压姿态。
宗门改革的暗流。
以及与齐云遥之间愈发复杂难言的关系，都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
她需要这场试炼来证明自己，也需要借此厘清些什么。
齐云遥站在人群中，望着穆心玥走向湖心莲台的背影，心中却莫名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幻心镜湖。
此物既能照见心魔。
那穆心玥心中被忘尘丹强行压下的关于碧落崖、关于她真实容貌的记忆，是否会——————
她不敢深想下去。
穆心玥于莲台之上盘膝坐下，合上双眸。
镜湖之水微澜泛起，一层朦胧的雾气渐渐笼罩住她的身影。
起初，她面容平静，周身灵力流转稳定，显露出极佳的控制力。
负责监考的一位长老微微颔首，表示赞许。
然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异变陡生！
笼罩穆心玥的雾气骤然变得混乱翻滚，颜色由白转灰，甚至隐隐透出丝丝黑气！
她光洁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原本平稳的呼吸变得急促，唇瓣紧抿，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放在膝上的双手也悄然握紧，指节泛白。
“咦？”监考长老轻咦一声，皱起了眉头，“此女心性向来坚韧，为何心魔反噬如此之快且剧烈？”
台下观望的弟子们也察觉到了异常，纷纷窃窃私语。
“看穆师姐的样子，好像很痛苦？”
“她那般人物，也会有心魔？”
“莫非是修行出了岔子？”
齐云遥的心猛地揪紧。
她看得分明，穆心玥那强自镇定的表象下，正经历着巨大的内在挣扎。
那绝不仅仅是普通的修行关卡或琐碎心结！
就在这时，穆心玥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极轻却清晰无比的呓语。
带着无尽的困惑与痛苦，穿透朦胧的雾气：
“……阿遥……”
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炸响在齐云遥的耳边！
她果然看到了！
幻心镜湖的力量，正在强行冲破忘尘丹的封锁，将那些被埋葬的记忆碎片重新翻搅出来！
齐云遥再无法保持镇定。
她看到穆心玥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周身灵力开始有失控的迹象，甚至隐隐有逆流的风险！
心魔反噬，轻则受伤，重则走火入魔！
不能再等下去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做出的决定。
齐云遥猛地向前一步，对监考长老急声道：
“长老！穆师姐情况不对，恐有心魔深种之危！”
“弟子曾与师姐多次并肩，或能以同源灵力助她稳定心神，请长老准许弟子靠近护法！”
监考长老一愣，面露迟疑。
幻心试炼向来是独自面对，从未有外人相助的先例。
但穆心玥身份特殊，若真在此地出事，他也担待不起。
再看穆心玥的状态确实越来越差，他咬了咬牙：
“速去！但只可以外力稍稍疏导，万不可强行干预其心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
齐云遥身形一闪，已跃至穆心玥所在的莲台之上。
她盘膝坐在穆心玥身后，双手抵住其背心，精纯的灵力缓缓渡入。
然而，她的灵力刚一进入穆心玥的经脉，便感到一股巨大的、混乱的吸力传来！
幻心镜湖的力量似乎将她当成了试炼的一部分。
一股难以抗拒的意念猛地将她的神识也拖入了那片心魔幻境之中！
齐云遥只觉眼前一花，周遭景象彻底变了。
不再是镜湖莲台，而是凛冽的寒风、嶙峋的黑石、漫天的风雪。
正是碧落崖！
幻境中的穆心玥，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地倒在雪地中。
眼神涣散，正是当初险些丧命的那一刻。
而幻境中。
那个本该出现的、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的“救命恩人”，此刻却面容模糊。
只有一双手在努力地为她渡入灵力，喂下丹药。
“是……谁？”
心魔幻境中的穆心玥喃喃自语，充满了迷茫与渴望。
“是谁……救了我？”
现实中的穆心玥痛苦地蹙紧眉头。
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仿佛潜意识在拼命追寻那个答案。
齐云遥的神识立于这片心魔风雪中，心如刀绞。
她知道，那个答案就是自己，是她喂下了忘尘丹让她遗忘。
就在这时，幻境陡然扭曲！
那救人的身影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赫然是齐云遥现在的模样！
但下一刻，那身影的头顶，一双毛茸茸的雪白耳朵不受控制地弹了出来，身后也晃动着一条柔软的狐尾！
“妖……狐？”
幻境中的穆心玥瞪大眼睛，看着那熟悉的容颜却非人的特征，脸上充满了震惊、困惑、以及一丝本能的恐惧。
“齐云遥……你……到底是什么？”
这恐惧并非源于厌恶，而是源于认知被颠覆的冲击，源于那份刚刚萌芽的情感遭遇未知的惶惑。
“不……不是……”
现实中的穆心玥无意识地摇头，冷汗涔涔，灵力紊乱加剧，已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
心魔正在利用这半真半假的记忆碎片，疯狂攻击她的道心！
齐云遥的神识再顾不得许多。
她猛地冲过去，不顾一切地想要驱散那片扭曲的幻影，想要告诉那个彷徨痛苦的少女真相。
“阿玥！看着我！”
她在神识中呐喊，努力将自己的意念传递过去。
“是我！一直都是我！”
“碧落崖是我，坐化之地是我，现在站在你身边的，也是我！”
她的神识之力混合着纯净的云狐气息，强行介入心魔幻境。
如同温暖的光，试图驱散那些冰冷的风雪和扭曲的影像。
幻境中的穆心玥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喊，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齐云遥神识的方向。
那双涣散的眸子里，挣扎与困惑愈深。
现实莲台上，齐云遥咬紧牙关。
不顾自身消耗，将更多的灵力和神识之力注入穆心玥体内，全力助她对抗心魔。
她额角也渗出汗水，脸色微微发白。
或许是她纯净的云狐之力本就对心神有安抚之效。
或许是她不顾一切的意念起了作用。
又或许是穆心玥内心深处早已埋下了信任的种子……
穆心玥周身混乱的灵力终于开始慢慢平复，那翻滚的黑灰色雾气也逐渐淡去。
她的呼吸不再那么急促，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
又过了许久，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眸中最初是一片茫然和未散尽的痛苦
但很快，焦距凝聚起来。
她首先感受到的，是背后传来的、那温暖而熟悉的灵力波动，正缓缓撤离。
她猛地回过头，正对上齐云遥带着担忧、疲惫却强作镇定的眼眸。
四目相对，一瞬间，万籁俱寂。
幻心镜湖的试炼已然结束，周围的雾气彻底散去，莲台恢复平静。
但穆心玥的眼底，却掀起了比方才心魔更汹涌的波澜。
那些破碎的、被强行压制的、模糊的画面。
冰冷的悬崖、温暖的怀抱、模糊的狐耳、苦涩的丹药、以及方才幻境中齐云遥那双焦急的眼和那句“是我”。
无数碎片在这一刻疯狂地涌现、碰撞、试图拼接！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吗？并非全部。
但足够多了。
多到让她明白，齐云遥对她隐瞒了什么，又为她付出了什么。
多到让她心底那份一直被压抑、被否认的情感，如同破冰的春水，再也无法遏制地奔涌而出！
穆心玥就那样怔怔地看着齐云遥，眼神复杂难辨，震惊、恍然、委屈、心疼、还有一丝被欺骗的恼怒？
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为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复杂。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齐云遥的心沉了下去。她看到了穆心玥眼中那份清晰的、源自记忆的震动。她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试炼的结果已然不重要。
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两人无声的对视中，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