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的砍刀第三次卡在腐木里时,雨终于停了。豆大的水珠还挂在阔叶林间,风一吹就顺着叶片滚落,砸在他后颈的衣领里,混着冷汗往下淌,激得人打了个寒颤。湿热的风裹着腐叶与泥土的腥气扑在脸上,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腹触到一片黏腻——不知是汗,还是方才扶晓雨时蹭到的泥浆。
就在这时,前方弥漫的白雾里,一点暗红突然刺破了朦胧的绿。那颜色极深,像是凝固了许久的血痂,正随着雾气的流动轻轻晃动。林晓眯起眼,举着砍刀往前挪了两步,才看清那是片垂在藤蔓间的花瓣,边缘还沾着未干的雨水,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这是什么?”身后传来向导阿吉发颤的声音。林晓回头,看见阿吉正举着黄铜罗盘往后缩,粗粝的手指攥得罗盘边缘发白发亮,而罗盘里的指针像疯了似的转着圈,金属尖刮着盘面,发出“滋滋”的细碎声响,听得人心里发毛。
阿吉是当地山民,打小在这片雨林边缘长大,往常走山路时连眼睛都不用眨,可此刻他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连退了三步才站稳,目光死死盯着那簇藏在藤蔓后的植物,像是见了什么索命的厉鬼。
林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簇植物正慢慢舒展。起初只是几片蜷缩的花瓣微微颤动,接着便像有只无形的手在牵引,层层叠叠的花瓣缓缓展开,露出里面更深的暗红。等它完全舒展开时,林晓才惊觉这花竟有圆桌那么大——比他在雨林里见过的所有寄生花都要大上数倍。花瓣边缘翻卷着细小的倒刺,每根倒刺都泛着青黑色,尖端似乎还沾着透明的黏液,风一吹,便有股甜腥气飘过来,像是打翻的蜂蜜里混了生肉的味道,甜得发腻,又腥得冲鼻,闻得人胃里一阵翻涌。
花心深处隐约泛着黏腻的白光,那光不是天光反射的亮,而是从花芯里透出来的,像泡在黏液里的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林晓下意识地摸向背包里的相机——他是地质勘探队的队员,这次跟着队里来雨林考察,本想记录些罕见的植物,可指尖刚碰到相机的背带,身后就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重物砸在了泥地上。
“晓雨!”林晓猛地回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队里的大学生晓雨正躺在地上,身体不规律地抽搐着,帆布背包摔在一旁,里面的笔记本和标本瓶撒了一地。她不知何时凑到了那花跟前,此刻脸色惨白,嘴唇泛着青紫色,双手紧紧攥着泥土,指节都捏得发白。她手里的不锈钢水壶滚在泥里,壶盖摔开了,清冽的水流淌出来,刚碰到花茎,就像被海绵吸走似的,瞬间没了踪影,连地面上的水渍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道深色的印子,转眼也被泥土吸干。
“别碰她!”阿吉突然嘶吼起来,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可已经晚了——晓雨的身体抽搐着,手臂不受控制地往前伸,手腕正好贴在了那片展开的花瓣上。
林晓甚至能清晰地看见,花瓣接触到晓雨皮肤的瞬间,突然像有生命的吸盘似的,猛地收缩,紧紧裹住了她的手臂。那些细小的倒刺瞬间刺破了她的皮肤,鲜血顺着倒刺的缝隙渗出来,刚碰到花瓣,就被吸得一干二净。晓雨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气管,原本要出口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绝望的喘息。
林晓的眼睛发红,他看见晓雨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白,原本饱满的脸颊慢慢塌陷下去,手臂上的血管也一点点瘪下去,青蓝色的血管纹路在惨白的皮肤下愈发清晰,接着又慢慢变成灰黑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管里顺着血液流动,一点点吞噬着她的生机。而那些血液,正顺着花瓣上细微的纹路,缓缓流进那片泛着白光的花心,每流过去一丝,花心的白光就亮一分,那甜腥的气味也更浓一分。
“砍它!砍花茎!”阿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哭腔。林晓这才回过神,双手握紧砍刀,朝着那粗壮的花茎狠狠劈了下去。刀刃带着风声落下,可砍在花茎上时,却像砍在了灌满水的橡胶上,只发出“噗”的一声闷响,刀刃深深陷了进去,却连半点汁液都没溅出来。林晓咬牙使劲往外拔,好不容易才把砍刀抽出来,花茎上只留下一道黏糊糊的绿痕,那痕迹很快就像伤口愈合似的,慢慢收拢,转眼就消失了。
就在这时,花心突然“咔嗒”一声张开了。林晓抬头,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那花心深处哪里是什么黏液,分明是一圈圈密密麻麻的细齿,每颗牙齿都像鲨鱼齿似的尖锐,泛着青白色的寒光,齿缝里还沾着暗红色的碎末,不知是哪年哪月留下的血肉。一股更强的吸力突然从花心传来,林晓的衣领被扯得发紧,整个人都往前踉跄了两步,他看见晓雨的身体正被那股吸力拖着,慢慢向花心靠近,她的眼睛圆睁着,瞳孔里映着花心的白光,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泪水顺着眼角滚落,砸在泥土里,瞬间被吸干。
“快!用这个!”阿吉突然从帆布背包里掏出个深蓝色的布包,布包上绣着奇怪的图腾,边缘已经磨得发白。他颤抖着解开布包,里面是一把晒干的草药,叶片呈深绿色,带着股辛辣的气味。阿吉抓起一把草药,猛地朝那花瓣撒过去,草药落在花瓣上的瞬间,那花突然剧烈地一颤,原本紧紧裹着晓雨手臂的花瓣像是被火烧了似的,迅速收缩,墨绿色的汁液从花瓣边缘渗出来,滴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连泥土都被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晓雨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似的,“咚”地摔在地上。林晓连忙冲过去,蹲下身扶起她,手指刚碰到她的手臂,就觉得一片冰凉——晓雨的手臂上留着一圈深紫色的印子,像被烙铁烫过似的,印子边缘的皮肤下,血管已经完全变成了灰黑色,像一条条僵死的小蛇,盘踞在皮肤下面。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嘴唇毫无血色,只有胸口还在微微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这是‘血蕊’,”阿吉跌坐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双手撑着泥土,身体还在不停发抖,“我爷爷说过,这是雨林里的索命花,靠吸活人的血开花,吸够三个人,就能结出吃人的果子……结了果子的血蕊,会把方圆十里的活物都引过来,连骨头都不剩。”
林晓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晓雨,她的眼皮轻轻颤动着,似乎想睁开眼睛,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脉搏,指尖只能感觉到微弱的跳动,像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沙沙”的树叶摩擦声。那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雨林里格外清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穿过树丛,朝着他们的方向靠近。林晓猛地回头,握紧了手中的砍刀,只见不远处的树丛里,雾气正慢慢散开,一点又一点的暗红在绿林间浮现——那是更多的血蕊。
至少有五六簇血蕊正藏在藤蔓与树叶间,花瓣缓缓展开,暗红色的花瓣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花心的白光愈发强烈,像一双双盯着猎物的眼睛,闪烁着贪婪的光。更可怕的是,那些血蕊的周围,还缠绕着无数细如发丝的藤蔓,这些藤蔓正慢慢蠕动,朝着林晓和阿吉的方向延伸过来,藤蔓尖端泛着青黑色,沾着透明的黏液,在地上拖出一道道湿痕。
“它们……它们怎么会这么多?”阿吉的声音里满是绝望,他想站起来,却因为腿软,又跌坐回地上,黄铜罗盘从他手中滑落,滚到了一株血蕊的花茎旁,指针还在疯狂地转着,却再也指不出任何方向。
林晓刚想说话,怀里的晓雨突然动了动。他心里一喜,连忙低头去看,可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晓雨的手指正慢慢变成暗红色,指甲缝里渗出黏腻的绿汁,那汁液滴在林晓的裤腿上,瞬间就腐蚀出一个小洞,布料发出“滋滋”的声响,散发出一股焦糊味。她缓缓抬起头,原本苍白的脸上,此刻竟泛起了诡异的红晕,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着做出的动作。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瞳孔涣散,只剩下一片死寂,只有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不远处那片新开的血蕊,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
“晓雨?你怎么样?”林晓试探着叫了她一声,伸手想去碰她的脸颊,可晓雨却猛地推开他的手,身体僵硬地从地上站起来。她的动作机械而怪异,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泞中艰难前行,膝盖不会弯曲,只能直挺挺地往前挪,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朝着那片新开的血蕊一步步走过去。
“晓雨!别过去!”林晓连忙起身去拉她,可他的手刚碰到晓雨的胳膊,就被她猛地甩开。晓雨的力气变得异常大,林晓竟被她甩得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撞到身后的树干。
阿吉也反应过来,他爬起来,想去拦晓雨,可刚跑两步,就被一根突然窜出来的藤蔓缠住了脚踝。那藤蔓像有生命似的,瞬间收紧,青黑色的尖端刺破了阿吉的裤腿,扎进他的皮肤里。阿吉痛得大叫一声,低头去扯藤蔓,可越扯,藤蔓缠得越紧,绿汁顺着伤口渗进他的皮肤里,他只觉得脚踝一阵发麻,接着,那股麻木感就顺着小腿往上蔓延,很快就传到了膝盖。
“林晓!救我!”阿吉朝着林晓大喊,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脸色也慢慢变得惨白,嘴唇开始发紫,和刚才晓雨的症状一模一样。
林晓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觉得一阵绝望。一边是被操控着走向血蕊的晓雨,一边是被藤蔓缠住、逐渐失去力气的阿吉,而周围,越来越多的血蕊正在展开花瓣,花心的白光越来越亮,甜腥的气味也越来越浓,几乎要将人淹没。他握紧手中的砍刀,想冲过去砍断缠在阿吉脚踝上的藤蔓,可刚迈出一步,就看见晓雨已经走到了那片血蕊的跟前。
最中间的那株血蕊,花瓣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花心的白光瞬间变得刺眼,一股强大的吸力从花心传来,晓雨的身体被那股吸力牵引着,慢慢朝着花心靠近。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舞,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浓,嘴角的笑容也越来越大,仿佛即将得到某种“解脱”。
“不!”林晓嘶吼着,举着砍刀朝着那株血蕊冲过去。他知道自己可能不是这血蕊的对手,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晓雨被吞噬,不能看着阿吉被藤蔓吸干血液。
就在他快要冲到血蕊跟前时,晓雨突然回头,朝着林晓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可林晓却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微弱的祈求——像是在求他,杀了她,别让她成为血蕊的养料。
林晓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举起砍刀,却不知道该砍向哪里——是砍向血蕊,还是砍向已经被操控的晓雨?
就在这时,缠住阿吉脚踝的藤蔓突然收紧,阿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抽搐起来,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手臂上的血管也慢慢变成了灰黑色。他看着林晓,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只吐出一口黑血,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动静。
阿吉的血液顺着藤蔓,被一点点吸进那株血蕊的花茎里,那株血蕊的花瓣变得更加鲜艳,花心的白光也愈发刺眼,甜腥的气味浓得让人窒息。
晓雨的身体已经靠近了花心,那圈密密麻麻的细齿正在缓缓闭合,似乎要将她整个吞下去。林晓再也顾不得其他,他举起砍刀,朝着血蕊的花茎狠狠劈下去。这一次,他用了全身的力气,刀刃终于砍进了花茎深处,墨绿色的汁液喷涌而出,溅了林晓一身,那汁液带着一股刺鼻的腥气,落在皮肤上,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痛。
血蕊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像是动物的哀嚎,又像是植物被破坏时发出的怪响。它的花瓣剧烈地收缩,花心的白光瞬间黯淡下去,缠住阿吉的藤蔓也慢慢松开,软倒在地上,变成了灰黑色,再也没有了动静。
林晓以为自己成功了,他喘着粗气,想去拉晓雨,可下一秒,他就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寒意。他猛地回头,看见更多的血蕊正在朝着他的方向移动——不是花瓣在动,而是整株植物都在慢慢蠕动,花茎像蛇一样在地上爬行,藤蔓在空中挥舞着,朝着他扑过来。
原来,这些血蕊根本不是扎根在泥土里的,它们是活的,是可以移动的怪物!
晓雨也趁着这个间隙,再次朝着花心走去。这一次,没有任何人能拦住她。林晓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被花心慢慢吞噬,听着细齿闭合时发出的“咔嗒”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咳出一口血,倒在了地上。
藤蔓很快缠上了他的身体,青黑色的尖端刺破他的皮肤,绿汁渗进他的血管里。林晓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在被一点点吸走,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开始模糊。他看着那些血蕊的花瓣变得越来越鲜艳,花心的白光越来越亮,脑海里突然想起阿吉说的话——“吸够三个人,就能结出吃人的果子”。
他是第三个。
林晓的视线慢慢模糊,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株血蕊的花心深处,一颗小小的、暗红色的果子正在慢慢成型,果子表面泛着黏腻的光泽,像一颗凝固的血珠,在白光的映衬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这片雨林,从来都不是孕育生命的天堂,而是吞噬生命的地狱。而血蕊的果子,还在等待着下一个猎物,等待着将更多的生命,拖进这无尽的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