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第一次见到那尊佛，是在湘西边境的一座破庙里。
那年他二十出头，刚从美院毕业，揣着仅有的积蓄，背着画板四处采风。湘西的雨总下得缠绵，接连半个月的阴雨，把山路泡得泥泞不堪。那天傍晚，雨势稍歇，他迷了路，手机信号早在进入深山时就消失了，唯有林间偶尔掠过的鸟雀，提醒他这里尚有生机。
转过一道山弯，隐约看见前方林间立着座破败的庙宇。庙宇的红墙早已斑驳，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砖缝里长满了青苔。屋顶的琉璃瓦碎了大半，几株野草从瓦缝里钻出来，在风中摇曳。林晓心中一喜，快步走过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内积满了灰尘，阳光透过破碎的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庙宇不大，正中央供奉着一尊佛像，却不是常见的释迦牟尼或观音，而是一尊从未见过的佛——佛像通体漆黑，不知是何种材质，表面光滑得像是涂了一层漆。佛像的面容很奇特，眉眼间没有寻常佛像的慈悲，反而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却空洞洞的，像是能吸走人的心魂。
林晓愣住了，他学画多年，见过无数佛像，却从未有一尊像眼前这尊一样，让他心生寒意。他忍不住走近，发现佛像底座上刻着一些模糊的文字，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又像是经文，他一个也不认识。
“年轻人，别靠太近。”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林晓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人，手里拿着一把柴刀，站在门口。老人的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却很锐利，直直地盯着他。
“大爷，我迷路了，想在这里避避雨。”林晓连忙解释。
老人走进来，目光落在那尊佛像上，眼神复杂：“这尊佛，不是你该看的。”
“这是什么佛？我从未见过。”林晓好奇地问。
老人叹了口气，找了个角落坐下，从怀里掏出旱烟，点燃后抽了起来，烟雾缭绕中，他缓缓开口：“这是鬼佛。几十年前，这山里出了个恶霸，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后来不知从哪里请来个法师，说是要镇住这恶霸的邪气，就塑了这尊佛。可自从塑了这佛，山里就不太平了，总有人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林晓听得心惊：“那这佛……”
“这佛是用活人血混着泥土塑的。”老人的声音压得很低，“那法师说，要用恶人的心魂来滋养佛，才能镇住邪气。可谁知，这佛塑成后，不仅没镇住邪气，反而成了邪物。凡是靠近它的人，若是心术不正，就会被它缠上，最后变成它的‘养料’。”
林晓背脊发凉，他再看向那尊鬼佛，只觉得佛像的眼神似乎变了，那空洞的眸子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供桌，供桌上的一个破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快走！”老人突然站起身，拉着林晓就往外走，“这佛通人性，你惊动了它，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林晓被老人拉着，跌跌撞撞地跑出破庙。刚出庙门，身后就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东西在摩擦地面。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破庙的门窗突然“哐当”一声关上了，庙里漆黑一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苏醒。
老人拉着他一路狂奔，直到跑到一处山坳，才停下来喘口气。“你这年轻人，胆子也太大了，那鬼佛能随便看吗？”老人有些生气地说。
林晓惊魂未定，连声道谢：“多谢大爷救命之恩，我……我只是好奇，没想到会这样。”
“好奇也不行！”老人瞪了他一眼，“这山里的人，都知道那破庙不能去，你一个外乡人，不懂规矩，差点把命丢在那里。”
林晓点点头，心里却对那尊鬼佛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他是学艺术的，对这种充满神秘色彩的事物，总是忍不住想要探究。他看着老人，小心翼翼地问：“大爷，您知道关于这鬼佛的更多事情吗？比如那个法师，还有失踪的人……”
老人沉默了片刻，又点燃一支旱烟，缓缓说道：“我也是听我爹说的。当年塑佛的时候，村里有个叫阿牛的年轻人，胆子大，偷偷跑去看。他回来后说，那法师把恶霸杀了，用他的血和肉混着泥土塑佛，还把恶霸的头盖骨嵌在了佛像的底座里。后来阿牛就失踪了，有人说他被鬼佛缠上了，也有人说他跑出去了，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林晓听得入了迷，他拿出画板，想要把那尊鬼佛画下来，却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停颤抖。他努力平复心情，凭着记忆，勾勒出鬼佛的轮廓。画着画着，他突然觉得佛像的眼神越来越清晰，仿佛要从画纸上跳出来。
“别画了！”老人一把夺过他的画板，扔在地上，“你还想被它缠上吗？这鬼佛的画像，也不能随便画，画了它，它就会跟着你。”
林晓看着被扔在地上的画板，心里有些不舍，但也知道老人是为了他好。他捡起画板，拍了拍上面的泥土，对老人说：“大爷，我知道了，我不画了。谢谢您告诉我这么多。”
老人叹了口气：“你赶紧离开这山里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明天早上就能到镇上。”
林晓谢过老人，按照老人指的方向，踏上了小路。走了没几步，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破庙的方向，只见那里雾气缭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雾中蠕动。他打了个寒颤，加快脚步，消失在山林中。
回到镇上后，林晓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脑海里时常浮现出那尊鬼佛的样子。他忍不住向镇上的人打听关于鬼佛的事情，可镇上的人要么闭口不谈，要么就是一脸恐惧地让他别再提。
几天后，林晓的身体开始出现异样。他总觉得浑身发冷，即使在炎热的夏天，也裹着厚厚的衣服。晚上睡觉时，总梦见自己站在那座破庙里，鬼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嘴里还念叨着听不懂的经文。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鬼佛缠上了，想起老人说的话，心里充满了恐惧。他收拾东西，想要尽快离开湘西，可就在他准备动身的时候，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想知道鬼佛的秘密，就回破庙来。”
林晓拿着信，心里纠结不已。他知道回去可能会有危险，但对鬼佛的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做出了决定。他收拾好行李，再次踏上了前往破庙的路。
这次，他提前准备好了手电筒、罗盘和一些据说能驱邪的符咒。山路依旧泥泞，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间的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五米。他小心翼翼地走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像是有人在跟着他。
他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却什么也没看见。他以为是自己太紧张了，继续往前走，可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仿佛就在他耳边。
“谁？”林晓大喝一声，举起手电筒四处照射。
就在这时，他看到前方的雾气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人影慢慢走近，他看清了，那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人，正是上次救他的那个老人。
“大爷，是您？”林晓惊讶地说。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他，眼神空洞，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林晓心里一沉，他发现老人的脸上，竟有一道和鬼佛底座上一模一样的图腾。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林晓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老人。
老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诡异而沙哑：“我一直在等你。你以为你能逃掉吗？自从你见到鬼佛的那一刻起，你就成了它的猎物。”
林晓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可他刚跑了几步，就感觉脚下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他低头一看，只见地面上伸出无数只漆黑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救……救命！”林晓大喊着，拼命地挣扎，可那些手的力气太大了，他根本动弹不得。
老人慢慢走近，蹲下身，看着他，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别挣扎了，你是逃不掉的。这鬼佛需要新鲜的养料，而你，就是最好的选择。”
林晓看着老人，突然想起了老人说过的阿牛。他意识到，眼前的老人，可能就是当年的阿牛，他被鬼佛缠上后，成了鬼佛的“仆人”。
“你是阿牛？”林晓颤抖着问。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抚摸着林晓的脸颊。他的手冰冷刺骨，林晓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别怕，很快就好了。”老人轻声说，“成为鬼佛的一部分，你就能永远留在这里，和我一样，守护着它。”
林晓拼命地摇头，他不想变成和老人一样的怪物。他想起自己身上的符咒，赶紧伸手去掏，可他的手却被老人抓住了。
“没用的。”老人说，“这些东西，对鬼佛是没用的。它已经存在了几十年，吸收了无数人的魂魄，早就成了气候。”
林晓绝望了，他看着老人，又看了看那些抓住他脚踝的手，心里充满了悔恨。他后悔自己不该好奇，不该再次回到这里。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钟声，钟声悠扬，穿透了林间的雾气。老人的脸色突然变了，他松开林晓的手，站起身，警惕地看着四周。
“是谁？”老人大喝一声。
一个穿着袈裟的和尚从雾气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串佛珠，面色平静。“阿弥陀佛，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老人看到和尚，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你……你是谁？别多管闲事！”
“贫僧是附近寺庙的僧人，听闻此地有邪物作祟，特来降妖除魔。”和尚说，“这鬼佛吸收了太多人的魂魄，造下了太多杀孽，今日，贫僧就要替天行道，收了它。”
老人哈哈大笑起来：“就凭你？你以为你能打得过鬼佛吗？它已经成了气候，不是你能对付的！”
和尚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本经书，翻开后，轻声念了起来。经文的声音悠扬而庄严，仿佛带着一股神圣的力量，穿透了林间的雾气，传到了破庙的方向。
林晓感觉那些抓住他脚踝的手慢慢松开了，他赶紧爬起来，躲到和尚的身后。他看着和尚，心里充满了希望。
老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像是要消失在雾气中。“不！我不会让你破坏这一切的！”老人大喊着，朝着和尚扑了过去。
和尚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把佛珠，扔向老人。佛珠在空中散开，发出耀眼的光芒，击中了老人的身体。老人发出一声惨叫，身体瞬间化为一缕黑烟，消失了。
和尚收起经书，走到林晓面前，对他说：“施主，你没事吧？”
林晓摇了摇头，感激地说：“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施主不必客气。”和尚说，“这鬼佛是邪物，不能留。贫僧这就去破庙，收了它。”
林晓跟着和尚，再次来到破庙前。破庙的门窗紧闭，里面漆黑一片，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奇怪的声响。
和尚推开庙门，里面的景象让林晓惊呆了。只见那尊鬼佛的眼睛里，竟流出了红色的液体，像是鲜血。佛像的底座上，嵌着无数个人的头盖骨，那些头盖骨的眼睛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阿弥陀佛。”和尚双手合十，轻声念道，“施主，你且退后，待贫僧收了这邪物。”
林晓赶紧退后，看着和尚。和尚从怀里掏出一把桃木剑，剑身上刻着复杂的符文。他走到鬼佛面前，举起桃木剑，朝着鬼佛的眉心刺了下去。
“滋啦”一声，桃木剑刺中鬼佛的眉心，鬼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震耳欲聋。佛像的身体开始慢慢裂开，里面流出黑色的液体，像是血水。
和尚继续念着经文，桃木剑上的符文越来越亮。鬼佛的惨叫声越来越小，它的身体也越来越透明，最后，化为一缕黑烟，消失在了空气中。
破庙里的头盖骨也慢慢化为灰烬，随风飘散。和尚收起桃木剑，转过身，对林晓说：“施主，邪物已除，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尽快离开吧。”
林晓谢过和尚，再次踏上了离开湘西的路。这次，他没有再回头，他知道，那个充满诡异和恐惧的地方，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回到城市后，林晓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正常，那些噩梦也消失了。他把自己在湘西的经历画成了一幅画，取名为《鬼佛》。这幅画展出后，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人们都被画中那尊诡异的佛像和背后的故事所吸引。
可林晓却再也没有提起过湘西的那段经历，他知道，有些事情，还是让它永远埋藏在心底比较好。他只是偶尔会想起那个穿着袈裟的和尚，想起那个救了他一命的老人，还有那尊充满邪恶力量的鬼佛。
他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未知的事物，充满了危险和恐惧，而好奇心，有时候会让人付出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