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风暴暂时平息，但屋内的低气压却浓重得几乎凝成实质。林默背靠着门坐在地上，许久没有动弹，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云瑶站在客厅中央，看着他那副万念俱灰的样子，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她隐隐觉得这次似乎真的闯了祸，但仙家的骄傲让她无法轻易低头认错。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林默口袋里的手机如同催命符般尖锐地响了起来。他身体一颤，像是被惊醒，动作迟缓地掏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的，赫然又是“母上大人”四个字。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比面对门外女子时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抱着赴死的心态，按下了接听键。
“喂，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颤抖。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一种压抑的、山雨欲来的沉默。几秒钟后，林妈妈的声音炸响了，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那滔天的怒火：
“林——默——！！！”
这一声吼，连旁边的云瑶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微微蹙眉，凡间妇人的嗓门，竟如此洪亮？
“你跟你那个表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啊？！”林妈妈的声音又急又气，还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刚才有个姑娘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说是什么相亲认识的！把你和你表妹骂得狗血淋头！说你表妹是个神经病，在App上骂她不配，还威胁要用法术打她！今天还找上门去，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她当众出丑！林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那个表妹到底是什么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默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个女生竟然直接把状告到了他妈妈那里！这下完了，彻底完了！
“妈……你听我解释……”林默试图挣扎，声音干涩。
“解释？你还想怎么解释？！”林妈妈根本不给机会，连珠炮似的发问，“那姑娘说得有鼻子有眼！说什么‘绑定物’！‘本仙’！林默，你告诉我，你那个表妹，是不是这里有问题？”她指了指脑袋，“你是不是看她可怜才收留她？可她也不能这么无法无天啊！这都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和人品了！人家姑娘现在觉得我们全家都不正常！”
“不是的妈，云瑶她……”林默急得额头冒汗，却不知该如何解释。难道要说她真是神仙？那他妈估计会立刻打飞的过来把他送进精神病院。
“我不管她是什么！”林妈妈语气斩钉截铁，“我就问你，那个相亲App，你是不是真的让她乱搞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是不是她发的？”
“……是。”林默艰难地承认。
“你……”林妈妈气得声音都变了调，“你让我说你什么好！那么大个人了，连个手机都看不住？！让一个……一个脑子不清楚的亲戚在上面胡言乱语，败坏你的名声？！你知不知道现在找个对象多难？经她这么一闹，谁还敢跟你接触？！”
“妈，我知道错了，我这就把App卸载了……”林默试图亡羊补牢。
“卸载？现在知道卸载了？早干什么去了！”林妈妈余怒未消，“还有那个云瑶！你赶紧的，给她找个地方！不能再让她跟你住一起了！这次是骂人，下次指不定闯出什么更大的祸来！听见没有？！”
林默沉默着，没有答应。把云瑶送走？且不说那个该死的契约绑定了他，就算能送，他能把这个行走的非常规武器送到哪里去？福利院？精神病院？那才是真·祸害人间！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林妈妈听这边没动静，火气又上来了。
“妈，云瑶她……情况特殊，我不能不管她。”林默咬着牙，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说法，“这次的事是我没处理好，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App我立刻卸载，我也会好好管教她，您就别生气了……”
“管教？你怎么管教？”林妈妈显然不信，“我看她就是被你惯的！我告诉你林默，这事没完！你张阿姨李阿姨那边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人家解释！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又训斥了足足十几分钟，林妈妈才气呼呼地挂了电话，临了还撂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吧！再不处理好你那个表妹的事，以后就别叫我妈！”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林默缓缓放下手机，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瘫软在地板上。母亲的愤怒、失望和威胁，像一把把钝刀子割在他心上。他从小到大，虽然不算特别优秀，但也一直是让父母省心的孩子，何曾受过这样严厉的斥责？而且还是因为这种完全无法解释的、荒诞离奇的理由。
委屈、愤怒、无奈、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
云瑶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听着林默和他母亲的整个通话过程。她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所有词语的含义，但林妈妈那激烈的语气、林默越来越低的姿态和最后那句“别叫我妈”的决绝，她都清晰地感受到了。
她看到林默接完电话后，那副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了无生趣的样子，心脏某个地方，莫名地揪了一下。
她走到林默身边，蹲下身，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紧蹙的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方才……乃是汝之母亲？”
林默没有睁眼，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嗯”。
“其因吾之行为，迁怒于汝？”云瑶继续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
林默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他瞪着云瑶，声音沙哑而疲惫：“不然呢？难道她还是夸你做得对吗？云瑶，我求求你了，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稍微……稍微用你那神仙的脑子想一想，你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你那一套‘仙家理论’！在我们凡人这里，你那叫骚扰！叫恐吓！叫神经病！”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在低吼：“现在好了！我妈以为我找了个精神病表妹，我的名声在相亲圈子里彻底臭了！你满意了吗？！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云瑶被林默从未有过的激烈情绪震住了。她看着他那双充满了痛苦和指责的眼睛，第一次没有立刻反驳。
她回想起自己之前在App上的留言，以及今天对那凡间女子的警告和“惩戒”。在她看来，那只是宣示主权、清除障碍的必要手段，干脆利落，直指核心。为何到了林默和他母亲这里，就变成了无法饶恕的罪过？还会引发如此严重的后果？
凡人的情感和社交规则，竟然如此脆弱和复杂吗？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林默以为她又会说出什么气死人的仙家名言时，她却突然轻声问了一句：
“那‘相亲App’……于汝而言，果真如此重要？”
林默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重要？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但那是我妈的心愿！是她在乎的东西！你毁了它，就等于打了她的脸，伤了他的心！你明白吗？”
云瑶似懂非懂。她不太理解“母亲的心愿”为何有如此大的力量，但她能感受到林默话语里那份沉重的无奈和悲伤。
她又看了看被林默扔在一旁，屏幕已经暗下去的手机。那个引发了一切争端的“App”，就在里面。
她伸出手，指向手机：“既如此，毁了那祸源，可否平息汝母之怒？”
林默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疲惫地点点头：“我已经卸载了。”
云瑶却摇了摇头：“非是卸载。”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乃是彻底清除其存在之痕迹。”
说完，不等林默反应，她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查的仙力，隔空点向那部手机。
林默只觉得手机微微发热，屏幕自动亮起，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相亲App的图标，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从手机屏幕上彻底消失，连一丝缓存数据都没有留下。不仅如此，他感觉自己脑海里关于那个App的账号、密码、甚至之前浏览过的几个女生的模糊印象，都变得极其淡薄，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
这……这是……直接作用于现实和记忆的仙术？林默惊呆了。
云瑶做完这一切，脸色微微白了一分，显然这种精细操作对她消耗不小。她看着林默，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理所当然：“如此，根源已除。汝母当无可指责。”
林默张了张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机屏幕，又看看脸色微白的云瑶，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愤怒吗？依然愤怒。后怕吗？更加后怕。这神仙手段，简直防不胜防！
但奇怪的是，看着云瑶那带着一丝“你看我解决了问题”的、笨拙的示好（或许是他自作多情？），他心中那滔天的怒火，竟然奇异地平息了一点点。
至少……她这次没有梗着脖子说“本仙无错”，而是用了她的方式，试图“弥补”？
他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感觉身心俱疲。
“算了……”他挥挥手，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事情已经发生了……以后……别再碰我手机，别再掺和我的任何事，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行吗？”
云瑶看着林默那副仿佛老了十岁的模样，抿了抿嘴唇，这次，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地、几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