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剑还插在断墙的石缝里,她没有去拔。手指贴在剑脊上,能感觉到金属传来的微颤,像是地底有东西在动。她抬头看北面,那辆黑色篷车已经不见了,可敌军撤退时的脚步并不乱,鼓声虽停,号角却还在远处响了一下。
她转身,声音压得很低:“换岗。”
弓手们从箭塔上下来,脚步拖沓。有人走着走着跪了一下,被旁边的人扶住。艾琳走到他面前,看了眼他的脸,是昨天才从村里抽出来的民兵,脸上全是灰和汗混成的泥道。
“还能站吗?”她问。
那人点头,嘴唇发白。
“去后方喝一口水,回来接替东区哨位。别睡,睁着眼就行。”
她继续往前走,脚踩在烧焦的木头上,发出碎裂声。西墙这段原本有两层高,现在只剩半截残垣。拒马被撞散了架,几根尖木刺朝天竖着,上面挂着烧黑的布条。
一名士兵跑过来报告:“陷阱区补了三道绊索,浮灯全灭,按您说的办。”
艾琳点头:“让各队轮休,一组守一刻钟,其余人闭眼。不准靠墙坐,会睡死。”
士兵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等等。”艾琳从腰带上解下火油罐,“把这个交给北坡小组,让他们盯着草甸方向。发现动静,先扔罐子,再吹哨。”
士兵接过罐子跑了。
艾琳往回走,经过医护帐篷时停下。里面挤满了人,伤兵躺在地上,层层叠叠。两个村妇正用剪刀剪开一个士兵的裤腿,血顺着土布往下滴。角落里有两个担架并排放着,上面盖着麻布,一动不动。
她走进去,在一具尸体旁蹲下,伸手合上那人的眼睛。是个年轻面孔,眉毛烧掉了一边。
“谁负责登记?”她问。
一个老药工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草药快没了,绷带也用完了。”
艾琳摸了摸腰间的水囊,递过去:“先给他喂点水。”
药工愣了一下,接过去,倒在一块布上,轻轻擦在死者唇上。
帐篷外传来一声喊:“大人!”
一名满脸烟灰的士兵冲进来,抱着一个伤员。那人身子软着,胸口有个洞,血不停往外冒。
“撑不住了。”药工摇头。
艾琳站在旁边没动。她知道救不了。但她还是蹲下来,把那人的手放进他同袍手里。
“你还活着。”她对抱人的人说,“那就去帮下一个。”
那人咬着牙点头。
艾琳走出帐篷,迎面撞上一个拄着矛走路的老兵。他一只袖子空荡荡的,脸上有道从额头划到下巴的伤。
“我们撑不到天亮。”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周围几个人都听见了。
没人说话。
艾琳看着他:“投石机炸了几个?”
老兵一怔:“三个……都毁了。”
“敌人还有远程武器吗?”
“没有了。”
“那你刚才说撑不到天亮,是怕他们走过来打你?”
周围有人低笑了一声。
艾琳往前一步:“我们杀了多少?”
“不清楚……至少两百。”
“他们的指挥车撤了,主力退了,三台攻城器械全毁。你觉得他们是赢了,还是输了?”
老兵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你现在活着,就是赢了一半。”艾琳拍了下他的肩,“去换绷带,然后去东区帮他们修盾墙。”
老兵慢慢走了。
艾琳回到前线,看见几个民兵正用木板搭临时遮挡。她走过去,接过一块木头,一起钉。钉到第三颗钉子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斥候从北坡冲下来,浑身是泥,左腿有道口子,爬到她跟前直接跪倒。
“大人……我到了边境哨站……看到烟尘轨迹,是重型车队留下的……轮印深,走得急。”
艾琳盯着他。
“我潜进去看了……洛瑟尔的旗,红底金鹰,插在先导车上。他们出发了,正往这边来。”
周围一下子静了。
艾琳没说话,转身拔出插在墙上的剑,用力插进地面。
“听好了!”她大声说,“援军已经在路上!三十里外!他们正为我们赶过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守住这里,让他们看到我们还站着!”
她回头叫旗语兵:“发信号,短频闪光,三轮,传遍所有防线——援军将至,死守待援!”
旗语兵立刻行动。
艾琳沿着防线走,看见不少士兵重新握紧了武器。有人开始检查弓弦,有人把滚木搬到缺口边。
她走到一个重伤士兵身边。那人腿上缠着布,血还在渗。她蹲下,从水囊倒了一点水进他嘴里。
“还能听见声音吗?”她问。
那人眨了眨眼,点头。
“援军来了。你要活到他们进村那天。”
那人喉咙动了动,轻轻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但看见他的手慢慢抬起来,抓住了身边的矛柄。
天还是黑的,风更冷了。艾琳站在断墙上,望向北方。远处的地平线没有光,但她觉得那里正在变亮。
她下令:“点燃一支火把。”
士兵拿来火把,她亲手点着,插在断墙最高处。火焰跳了一下,稳住了。
火光照着她的脸,也照着身后每一个人。
她走下断墙,检查最后一组陷阱。绳子已经重新绑好,钩索的位置也调了。她试了试绊索的松紧,满意地点头。
一名弓手跑来报告:“东区发现轻微震动,可能是骑兵移动。”
艾琳抬头看天。最暗的时候快过去了。
她叫来传令兵:“通知各段,保持静默,保存体力。敌人若再来,我们不主动出击,只守不攻。”
传令兵跑了。
她回到西墙,看见那个失去手臂的老兵正带着三个人加固盾阵。他们用烧过的梁木做支撑,把破盾拼在一起,做成一道新墙。
艾琳站了一会儿,走过去帮忙。
天边有一点灰白透出来。
她忽然听到北面传来一声低沉的马嘶,很远,但确实存在。
她抬起头,手按在剑柄上。
风从北方吹来,带着泥土和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