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病房区的走廊寂静无声。
陆宁宣脑海里,几天前董事会上的争执似乎还在耳旁。
“陆董,我理解你爱才,但李若荀……身体已经垮了!以后还能不能登台都是个问题!”
“我们是上市公司,不是慈善会!陆董啊,你必须要考虑全体股东的利益!”
“没错,还有他那个精神病……就是个定时炸弹。不是闹自杀,就是杀人。这次是正当防卫,下次呢?谁能保证他情绪稳定?没有暴力倾向?”
烫手山芋。
有人在私下里,用这四个字轻蔑地定义他。
陆宁宣攥紧了手。
她知道,那些人看到的不是一个在生死线上挣扎过的年轻人,不是一个为了保护无辜女孩而险些丧命的英雄。
他只是一份不断贬值的资产,一个随时可能引爆公司股价的负债。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回响,像是在宣泄着主人压抑的怒火。
她的人,谁也别想动!
陆宁宣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戾气,走到病房门口时,脚步已不自觉地放轻。
门虚掩着,她推开一道缝隙,里面传来一道温和知性的女声。
是张立心医生。
陆宁宣的动作顿住,正准备悄然后退,不打扰他们。
“没关系,陆总,我们正好要结束了。”
张立心看到了门口的她,微笑着抬手示意。
陆宁宣这才轻轻推门而入。
病房里,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户,化作一道道光影,温柔地落在李若荀苍白的脸上。
他半靠在床上,脸色依旧没什么血色,但那双总是笼罩着薄雾的眼睛,此刻却清亮了许多。
只一眼,陆宁宣胸中翻腾的所有怒火与烦躁,竟被这片安宁的光景彻底抚平。
真好啊。
她心底没来由地冒出这个念头。
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平静,美好,安然沐浴在阳光下。
张立心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姿态优雅知性。
看到陆宁宣,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重新投向李若荀,做着最后的总结。
“法律,是社会对人最低限度的道德要求,它是一条底线。”
“现在,连这条底线都判定你无罪,认为你的行为是在扞卫更重要的价值。”
“那么,你又何必用一条比法律更严苛,甚至不近人情的标准,来审判你自己呢?”
张立心柔声引导着。
“你的痛苦本身,其实也是一种语言。”
“小荀,你有没有想过,把你听到的、看到的、感受到的那些,用一种……一种你能完全掌控的方式,重新讲述出来?”
“理解它,接纳它,甚至……让这种痛苦,最终能长出一些别的东西来。”
重新讲述?
听着张立心的话,一个念头,忽然从李若荀脑海中划过。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高强度的唱跳、巡演,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绝无可能。
但这不代表他就要躺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这漫长的恢复期,写歌自然是不用说的,不能唱还不能写吗?
但仅仅如此,还不够。
既然公司高层认为他风险大、不稳定,既然市场和剧组不敢再用他。
那干脆……
自己拍!
半年时间筹备,等身体恢复,正好开机。
李若荀的脑海中,浮现出上辈子那部撼动了一个国家法律的电影——《熔炉》。
无声的呐喊,绝望的抗争,以卵击石的勇气。
还有那句沉重到让人无法呼吸的台词:“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
何其相似。
无论是哪个世界,人性的丑恶都是相通的。
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总有披着人皮的禽兽,总有为虎作伥的帮凶,也总有追寻正义的孤勇者。
导演相关的课程可以学起来,剧本可以慢慢打磨。
上辈子韩国的国情与这个世界的夏国终究不同,必须进行本土化的改编,这需要大量的资料搜集和细致的构思。
至于渠道……这不有耿星汉呢吗。
星汉哥虽然不善交际,但他在电影圈内的人脉和资源,是实打实的。
只要自己开口,他会帮忙的吧。
短短几十秒,一幅清晰的蓝图已在李若荀的思绪中构建完毕。
话说回来,《熔炉》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而且原型事件比电影还惨。
那些追求正义的人奔走呼号,最终却或死或伤,付出惨烈代价。
只能说在现实里想要让正义降临,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有时真的让人无法接受啊。
而最可怕的是什么?
是明明已经付出了一切,正义却依旧没来,真相依旧朦胧。
“唉……”
一声极轻的叹息,从他唇边溢出。
张立心看到李若荀长久地沉默,神情晦暗不明,最后竟化为一声压抑的叹息。
她心里忽地咯噔一下。
难道说直接触碰这件事,对小荀来说还是负担太重了吗?
是不是自己太激进了?不应该用这种解构的方式,而是该用更温和的办法,引导他暂时淡忘、回避这份痛苦,才更加稳妥呢?
张立心陷入了短暂的专业自省中。
她站起身,趁着李若荀沉思的间隙,对陆宁宣递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陆总,小荀的情绪还是有些反复,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正常过程。”
张立心压低了声音。
“我刚才的引导,是希望他能主动去解构和重塑这段记忆,掌握对痛苦的叙事权。”
“但他现在的心理能量还比较弱,这个过程可能会很辛苦,甚至会出现倒退。你们平时要多注意观察,尤其是他的食欲和睡眠。”
陆宁宣听得心头揪紧。
“我明白,张教授,辛苦您了。”
她怜惜地望了一眼病房内那个清瘦的背影,点了点头,送走了张立心。
在门口站了片刻,抚平了脸上的所有情绪,陆宁宣才重新推门进去。
“小荀,今天感觉怎么样?”
她走到床边,很自然地帮李若荀掖了掖被角。
李若荀抬起头,脸上漾开一个干净的笑容,驱散了眉宇间的郁气。
“好多了,康哥做的蛋羹很好吃,我今天吃了一整碗。”
听他还他特意强调“一整碗”,简直像在向家长邀功,陆宁宣被他逗得弯了弯唇角。
可目光落在他依旧清瘦的脸庞和那身空荡荡的病号服上,一丝心疼还是扎进了心底。
得一点点把他养回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