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这座光鲜与疲惫并存的钢铁丛林中,秦羽的观察愈发细致入微。渔晚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里与海边村落截然不同的沉重气氛,不再像刚来时那样好奇张望,而是紧紧跟在秦羽身边,小手不自觉拽住了他的衣角。
凌晨四点,天际还未泛起鱼肚白,城市尚沉浸在“红光塔楼”与“24小时”建筑带来的不夜假象中时,另一种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冰冷的街道上。
他们是环卫工人。穿着统一的、略显臃肿的反光制服,操纵着发出低沉嗡鸣的清洁机器人,沉默地清扫着昨夜留下的狼藉。他们的动作带着长年累月积累的机械感,脸上是被早起和寒风刻下的深深倦意。秦羽看到,有人趁着机器人工作的间隙,靠在墙边,从保温杯里啜一口早已凉透的浓茶,眼皮沉重得几乎要耷拉下来。
“他们起得好早啊……”渔晚小声说,带着不忍,“比村里起得最早赶海的人还要早。”
而在城市边缘那些巨大的、如同金属巨兽匍匐的工厂区域,则是另一番景象。即使是在深夜,那里也灯火通明,机器的轰鸣声永不停歇。秦羽了解到,这里普遍实行着 “两班倒” 的制度。白班的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刚刚离开,夜班的人就已经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接替上岗。流水线以恒定的、不容置疑的速度运转着,工人们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机械臂,重复着成千上万次一模一样的动作,眼神麻木,仿佛灵魂早已被这无止境的重复所磨灭。
“这个城市的每个人……都很累。”秦羽在沙盘上划下这句话,内心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压抑。这种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它弥漫在空气里,渗透在建筑的每一块合金中,成了一种无形的背景辐射。
更让秦羽感到不适的,是这里人与人之间那种紧张而扭曲的关系。
在一座“蓝光大楼”的入口处,他目睹了一个穿着体面、被称为“主管”的中年男人,正对着一个低头哈腰的年轻下属厉声训斥,言辞尖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贬低和威胁,仿佛生怕对方表现出一点点能力,会威胁到自己的位置。那年轻下属脸上堆着谄媚而惶恐的笑容,不断点头称是,后背却绷得紧紧的。
而在一些开放的办公区域,他甚至能看到更露骨的场景:下级员工小心翼翼地揣摩着上级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挖空心思地讨好、奉承,只为争取一个微不足道的晋升机会或仅仅是避免被“优化”掉。上位者则享受着这种被仰望的感觉,同时用更严苛的考核、更模糊的预期、更无形的压力,牢牢掌控着下方,提防着任何可能的“蹿上来”。
上位者提防下位者蹿上去,下位者拼命讨好上位者。
这几乎成了这座城市里许多人生存的潜规则。信任成了奢侈品,合作充满了算计,每个人都像是一座孤岛,在名为“职场”的惊涛骇浪中,为了不被吞噬而拼命挣扎,甚至不惜将身边的人推下去。
“他们……为什么不一起划船呢?”渔晚看着那些明明在同一间办公室,却彼此提防、笑容虚伪的人们,困惑地比划着,“在村里,谁家的船坏了,大家都会一起去帮忙修的。”
秦羽默然。这个建立在高度科技文明之上的世界,其社会运行的底层逻辑,竟如此冰冷而残酷。它像一台巨大而精密的机器,每一个齿轮都被迫高速旋转,磨损着自己,同时也在磨损着与其他齿轮的接触面。所有的温情、协作、信任,似乎都在这种极致的效率和竞争压力下被消磨殆尽。
他想起了“观察者”麾下那些互相吞噬、内耗的“蚂蚁”。眼前这座城市的运作模式,何其相似!只不过,这里的“吞噬”更加文明,更加无形,是以“KpI”、“晋升”、“生存压力”为武器的、慢性的精神与生命力的掠夺。
这座“界城”,本身就像是一个放大版的、针对智慧生命的“吸血”装置!
秦羽感觉到灵魂深处,那盏沉寂的宝莲灯似乎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仿佛对这片土地上弥漫的“疲惫”与“压抑”产生了某种共鸣……或者说是排斥?
他拉紧渔晚,不再停留于表面的观察。
“走,我们去看看,是谁……在给这台机器上发条。”
他的目光,投向了城市中心,那片能量波动最为核心、也最为森严的区域。那里,或许就藏着这个扭曲世界真正的掌控者,以及……连接着“观察者”与琉璃塔的最终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