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黑暗中,兰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祠堂踉跄而行,脚下不知被什么绊到,整个人猛地扑倒,重重摔在地上。
双手掌心瞬间被粗糙的石板磨破,火辣辣地疼,膝盖也是一阵钻心的胀痛。
可他仿佛失去了痛觉,只是僵硬地、本能地用双臂撑起身体,甚至没看擦伤的手掌,便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继续朝前走。
这一路,没有灯笼,没有烛火,只有清冷的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弱的光辉,勉强勾勒出他孤寂而绝望的身影。
他本是极怕黑的,海上的阴影如同梦魇,可这一次,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与寒冷中,他的心像是沉入更深且麻木的冰渊,反而感觉不到那份鲜明的恐惧了。
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顾清风,自己也不甚明白为何要跟上来。
他只是看着兰策如同被抽去灵魂般跌撞前行的背影,看着雪花落满他单薄的肩头,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闷胀得难受,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迈步跟了上来。
见兰策猝然摔倒,顾清风心头一紧,藏在袖中的手瞬间抬起,几乎就要冲过去将他扶起。
下一刻,便看到兰策自己挣扎着爬起来,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继续前行。
抬起的手,缓缓落下,慢慢握成拳,一路沉默地跟随着,直到那抹身影没入祠堂门洞。
他在祠堂门外静立了片刻,雪花落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上,带来冰凉的触感。
他抬手,轻轻按在自己发紧且泛着细微刺痛的胸口,闭了闭眼睛,将脑海中翻腾的、关于过往温情与如今冰冷现实的混乱画面强行压下。
再睁开眼时,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坚定。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祠堂内比外面更加昏暗,只有长明灯微弱的光晕在摇曳。一眼便看到那个小小的、灰扑扑的身影,正蜷缩着跪趴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机。
顾清风心头一慌,下意识快走几步。
兰策跪趴在蒲团上,双眼紧闭,侧着脸枕在粗糙的布面上,似乎是体力透支昏睡了过去。
那露出的半张脸上,红肿指印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清晰可见,触目惊心。
顾清风想起方才扶他时,掌心触及到瘦削得几乎硌手的肩膀,再看眼前这小小一团,连昏睡中都皱眉不安又脆弱的模样,心头那股酸涩之意更浓。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蹲下身,先是伸手极轻地碰触兰策后脑勺,果然摸到一个明显的鼓包,是方才被踹倒时磕的。
他眉头蹙得更紧,拿出一颗固本培元的药丸,指尖戳着软嫩的唇将药塞进去,药丸入口,兰策本能的动了下唇,喉结微动,吞咽。
顾清风呼吸一紧,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儿,指腹蹭着血红的唇,有些舍不得放手。
轻叹口气,他强迫自己收回手,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药瓶,拔开塞子,指尖挖出药膏。
这药是他亲手调配,用的皆是上好的药材,活血化瘀、消肿止痛有奇效。
冰凉的药膏一点点涂抹在红肿不堪的脸颊上,药膏触及皮肤,带来一阵舒适的凉意,极大地缓解了火辣辣的胀痛。
或许是这突如其来的凉意刺激,或许是本就睡得不安稳,或许是脸颊的触感太真实,兰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倏然睁开眼睛!
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他便敏锐地觉察到异样,眼珠转动,看清近在咫尺的、顾清风那张清俊的脸时——
“啊——!”
他短促而惊恐的尖叫一声,如同受惊的猫,猛地挥开顾清风还停在他脸颊的手,整个人连滚带爬地向后躲去,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动,直到后背撞上祠堂圆柱,才被迫停下。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瞳孔紧缩,胸口因剧烈起伏,急促地喘息着。
他戒备地盯着顾清风,仿佛在看什么洪水猛兽。感受到脸颊上的凉意,他下意识抬起手背,蹭到药膏时瞳孔一震,更用力地反复擦拭脸颊,恨 不得蹭掉一层皮。擦的脸颊殷红一片也没停手,
顾清风还维持着方才蹲在地上为他上药的姿势,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他将兰策这一连串的惶恐、害怕、戒备,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双总是清冷无波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兰策如同受惊小兽般颤抖的模样,一股尖锐的、陌生的刺痛感,猝不及防刺穿他的心脏。
他在怕我?怕我伤害他?
他努力放缓语气,声音尽量低柔,试图安抚,“别怕,我只是,给你上点药。”
然而,这话听在兰策耳中,非但没有起到安抚作用,反而像是某种危险的信号。他双眼瞪得更大,胸口起伏得更加厉害,手背擦拭脸颊的动作变得更加机械和用力。
“就算我们不似从前,你也可以当我是陌生的医者,不必怕我。或者,你自己上药。”顾清风说着往前挪了一步,手往前递出药瓶。
“啊!”见顾清风还想伸手靠近,兰策再次尖叫一声,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甚至来不及完全站直,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朝着祠堂门口逃也似的跑了!
“砰!”
用力撞开木门,身影如同逃离炼狱一般,瞬间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与飞雪之中,快得只留下一道仓皇的残影。
顾清风看向他逃离的方向,想着他方才惊惧到极点的眼神和颤抖的身体,眉头紧锁,心中的慌乱与担忧骤然放大。他立刻起身,便要追出去。
然而,刚迈出一步,祠堂的木门再次被推开。
陈厌怀抱着那柄名为“碎月”的长剑,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还回头看了眼兰策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回过头,看到站在祠堂中央、手中还握着药瓶的顾清风,嗤笑一声,语气凉薄,“啧啧!!大师兄,你对这个前徒弟的感情,果然~不一般啊!”
他刻意加重了“前”字,目光扫过顾清风手中的药瓶,“可惜啊,你这一片好心,好像把他吓得不轻,直接吓跑了,哈~”
顾清风在他进来的瞬间,便已迅速收敛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平日那副清冷疏离,万事不萦于心的模样。
他默默收起药瓶,没有接话,准备绕过陈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