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兰策难得过了几天还算平静的日子。他每日天不亮便起身,仔细整理好仪容,前往兰煜雪的院外等候请安。
兰煜雪出门前,他适时奉上一杯温度刚好的热茶,脸上带着些许怯意和期盼的笑。
兰煜雪看着手中氤氲着热气的茶杯,再看向眼前这个似乎一夜之间变得格外懂事的兰策,沉默片刻,终是端起来,浅浅啜了一口。
兰策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是投了星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爹,好喝吗?是儿子自己泡的。”
兰煜雪放下茶杯,语气平淡,“还不错。”
他起身,由着侍从为他整理朝服和外袍,目光并未在兰策身上过多停留,“你身体还需休养,不必日日早起过来。”
兰策眼眸微垂,以为他不喜见到自己,心头掠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重新扬起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刻意的乖巧,“爹,我真的好多了。从前是儿子不懂事,太过顽劣,总惹你生气,连晨起请安都敷衍了事,现在我知道了,以后都会改的,真的。”
若是以往,听到他这些话语,兰煜雪定会欣慰地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夸他长大了。
可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小心翼翼、仿佛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经过斟酌的兰策,兰煜雪心头涌上的,除了几分不习惯,更多的是想到朝堂上皇帝的斥责和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
对兰策的处置已是皇上格外开恩,不能再留下任何纵容包庇的话柄了。
他系好披风的带子,转身,声音不大,却带着决断,“既然做不惯,便不必勉强自己。你身体若已无大碍,从今日起,就继续去祠堂罚跪吧,莫要懈怠。”
“?…是。”兰策脸上的笑瞬间僵硬,凝固在脸上。他迅速低下头,掩去翻涌的情绪,用力瞪大了眼睛,将眼底骤然涌上的酸涩热意死死逼了回去。
他看着兰煜雪系好披风,动作利落,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便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府门方向走去。
直到那玄色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回廊尽头,兰策才猛地抬手,用袖口快速而用力地擦了一下眼角,随即抬步,默默跟了上去。他一直将兰煜雪送至王府大门外,看着那矫健的身影翻身上马,马蹄声“哒哒”响起,渐行渐远,最终连同那个熟悉的背影一起,彻底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他还定定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咳咳——!”尖锐的咳嗽猛地从胸腔深处爆发出来,他赶紧用手捂住嘴,胸口被震动牵扯,传来一阵阵沉闷的钝痛。
好一会儿,咳嗽才稍稍平复,他直起身,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准备转身返回幽香居。
在他转身的刹那,周身气息陡然一冷。
兰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不过三五丈远的地方。自己方才心神激荡,竟丝毫没有察觉!
兰灏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一步步慢悠悠地走到兰策身边,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最终嗤笑一声,压低声音,语气嘲弄,“兰策,可以啊,几天不见,都学会使手段了?从前是谁趾高气扬地说,嘶——”
他模仿着兰策从前倨傲的语气,“‘我兰策什么都不用做,父王就最疼我!’嗯?你当初那副理所当然的自信呢?哪儿去了?”
兰策心头像是被细针狠狠扎了一下,传来尖锐的痛感。他回以一个同样冰冷的笑,反唇相讥,“孝顺爹,到了你嘴里,倒成了耍弄手段?你的心思,未免也太龌龊了些。”
兰灏轻哼一声,语气愈发刻薄,“现在才想起来装孝顺,是不是太晚了点?看着真像摇尾乞怜的狗儿,啧啧,还真是不怎么高级。”
他顿了顿,仿佛在认真思考,笑意加深,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还以为,你起码得安排一出雇凶行刺父王,你再恰好出现,舍身相救的戏码,那才有点分量。对了,最好再受点重伤,奄奄一息那种,父王心软仁慈,没准儿真就被你打动,原谅你了呢?”
“兰灏,这种主意你都想得出来,是在心里计划过来?想死自己去死,敢连累爹,我要你的命。”兰策收紧袖中的手指,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没有再给兰灏任何一个眼神,径直越过他,朝幽香居走去。
幽香居内, 被兰策当作小厨房使用的偏房。
角落里摆着一个小火炉,上面坐着一个黑色的药罐。兰策挽起袖子,正小心地守着火候。他信不过王府里其他人,更信不过那个很可能已经被兰灏收买的府医。小德子时常被他派出去,这煎药的活儿,便只能他自己亲力亲为。
看着药罐下跳跃的火苗,从罐口袅袅升起带着浓郁药味的水汽,很快盈满这间狭小的偏房。他并没有觉得这气味难闻,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不断升腾、又不断散去的烟雾,思绪再次变得混乱而遥远。
他就这样恍惚地坐着,直到药罐盖子被翻滚的药汁顶得“砰砰”作响,才猛地回过神来。他忙用布垫着,将药罐从炉子上端下来,将里面深褐色的药汁小心地倒进碗里。
天气已经转凉,滚烫的药汁很快便散去大部分热气。他端起来,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仰头将苦涩的汁液一饮而尽。浓郁的苦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喉咙深处,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放下空碗,他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转身走出偏房。
刚踏出门口,他的脚步便是一顿,眉头紧紧蹙起。
院子里,林惊鸿双手抱胸,一脸不善地站在那里。她的身后,赫然是刚刚被放出来不久的凌霜、雷烈和雷炙三人。
还真是……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