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金灿灿的，透过稀疏的云层洒满庭院，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暖意。
院中海棠树下挂着鹩哥和蜡嘴鸟的笼子，沐浴在暖阳里，惬意地梳理着羽毛，间或发出几声清脆悦耳的鸣叫，全然不知人间的愁苦。
“吱呀——”
金玉苑主屋的房门被从内推开，兰策走了出来。他换下了一身华服，只着一袭素净的青色长衫，披着同色斗篷，背上是一个看起来颇为轻简的包袱。
那些御赐的、彰显着过往荣华与身份的物品，他一件也未动，规规矩矩地留在原处。
走到院中，脚步在鸟笼前微微停顿。仰起头，看着笼中那两只依旧欢快，无忧无虑的小家伙，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伸出手指，隔着精致的笼栅，轻轻点了点笼边，仿佛在与老友作别。
“这可不能带走！”
一个带着明显奚落意味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兰灏跨步走了进来，步履从容，眉宇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他的身边，赫然跟着一身清冷白衣的顾清风，和有些局促的陆不语。
兰灏的目光扫过鸟笼，微微一偏，落在兰策身上，“听说这鹩哥是父王当初特意寻来赠予世子的，蜡嘴是陆前辈赠给顾前辈的弟子。如今，你既不是世子又被逐出师门，它们，自然也不能随你走了。”
陆不语有点尴尬，“就一只蜡嘴，不打紧的，兰灏你要是喜欢，我也送你一只，山上特别多。”
“那就多谢陆前辈了。”兰灏轻笑出声，余光扫了兰策一眼，后者表情都没变。
兰策有些眷恋的收回了手，与笼中那两只恰好也歪着头看他的鸟儿大眼瞪小眼，互相静静地对视了半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僵持。
兰灏见他这般情状，轻嗤一声，语气放缓，意味深长，“看样子，你对这俩小东西，倒是挺上心。”
他顿了顿，保证道，“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料它们的。”
他话锋一转，侧身看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顾清风和陆不语，语气变得恭敬而体贴，“两位前辈，父王让兰策迁出金玉苑，也是不得已的考量。他如今是戴罪之身，若还在此处养尊处优，传扬出去，落到皇上耳中，只怕父王更要被责难了。”
兰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两只鸟儿，似是感受到了什么，鹩哥跳动着，“快来人啊，有刺客，保护世子！”
！！！兰灏磨牙。
自始至终，兰策没有看兰灏，也没有看顾清风和陆不语一眼。
他默默紧了紧肩上的包袱带子，迈开脚步，径直朝院外走。
兰灏见他如此无视自己，剩下那些准备好的言语硬生生堵在了喉咙口，未能尽数吐出。
他下意识想抬手拦住兰策，再为难一番，逼兰策发作，可眼角余光瞥见顾清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那动作细微得几乎难以捕捉，却让兰灏心中一动，生生忍住已到嘴边的话和抬起的手。
他脸上重新挂起温煦的笑容，指着这精巧华美的院落说道，“前辈，待这里稍作整理，你们可挑一间合心意的屋子，按喜好重新布置。枕松云居虽好，终究偏僻了些，晚辈欢迎你们随时过来小住。”
陆不语猜着自己是顺带的，“我就不用了，这也没事，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离开，不行，太压抑了，怎么会这样呢？
顾清风的视线像是不知道放在哪儿，不自觉的追随兰策的离开的背影，袖中的手指收紧。
鬼使神差地，在兰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洞外的前一瞬，他听到自己清冷的声音，应了一个字，“……好。”
这声不低，穿透力不错，可兰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像是既未听到那声应承，也未觉察到身后复杂的目光。
他沉默地穿过廊下渐斜的光影，抬步，稳稳地跨过那道象征着昔日尊荣与今日落魄的门槛。
青衫一闪，身影随之彻底消失。
顾清风立在原地，如同一尊骤然失去温度的玉雕，一动不动。阳光勾勒出他清隽的侧影，却照不进他眼底深处那片晦暗不明的思绪。
无人知晓，此刻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兰灏看了眼空荡荡的门外，兰策的身影自然是早已不见。他再看向顾清风，对方脸上依旧是一贯的没什么表情，可兰灏就是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阴沉。
他按下心头异样，笑着引路，“前辈既然应了，不如现在就进来看看吧。正好我也一同瞧瞧，这金玉苑的主屋，说来惭愧，我之前也只随父王来过一次而已。”
顾清风没有接话，沉默地抬步，走进了这间他曾来过数次的主屋。
屋内依旧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清雅的熏香气息，是兰策惯用的那种。
目光扫过外室，陈设几乎没有任何变动，几个敞开的箱笼里，各类珍玩摆设依旧好好地待在原处。
他撩开珠帘，步入内室。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敞开的衣柜。里面挂着的华美衣袍依旧整齐，最上面一层，那件象征着世子身份的、绣着暗金纹路的朝服，刺目地悬挂在那里。
再看其他几个打开的箱笼，也都满满当当。唯有靠墙的多宝阁架子上，空出了几格，格外显眼。
那里，原本应该放着兰煜雪威风凛凛的木雕小像，放着兰策十二三岁时的木雕，还有，那个制作精巧的机关盒子。
顾清风的呼吸几不可闻地滞了一下。
那个机关盒子，是陆不语送的。他还记得，三年前兰策气愤地从山上离开时，没有行囊，独独带走了这只盒子。
而这一次，他被废黜，迁离，舍弃了几乎所有，竟然，又将它带走了。
兰灏一直在留意顾清风的表情，见他眼神在那空着的格子上停留，面色几经细微变幻，便抬手，状似随意地拍了拍那件世子朝服，语气带着几分探究，“没想到，他只带走了寥寥几样东西。看来，那几样对他而言，是顶顶重要的了。”
很重要？
顾清风清冷而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一丝阴霾极快地闪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不再多看屋内任何一样东西，蓦地转身，衣袂带起一阵微凉的风，一言不发地径直离开这间依旧残留着主人气息的屋子。
兰灏站在原地，并未去追。他的目光重新缓缓扫过这间奢华、精致、每一处都透着极受宠溺的卧房，嘴角，终于不受控制地、缓缓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弧度。
“兰策啊兰策，你以为这样就够了吗？你杀了我娘，杀了罗姨，只这些，如何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