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凡的手指还扣在天琊剑格上，掌心被滚烫的金属烙得发麻。他扶着陆雪琪慢慢站起，左肩的伤口随着呼吸一抽一抽地疼，血顺着指尖滴落在焦土上，砸出一个个深色小点。
阳光从裂开的云层洒下，照在战场上，映出无数悬浮的剑影。那些剑尖都指向幻月洞府的方向，像是朝拜君王。可这片刻的宁静没有持续太久。
他的脚底忽然传来一阵震动，极轻，却带着某种规律性的跳动，像脉搏，又像心跳。这感觉他太熟悉了——当年在鬼王宗地宫深处，四灵血阵启动前，大地也是这样微微颤动。
他猛地抬头，视线扫向西南角那片废墟。那里曾是鬼王宗祭坛所在，如今只剩半截石柱斜插在地，表面布满干涸的暗红纹路。
“不对。”他低声说。
话音未落，小环手中的轮回盘突然剧烈震颤，发出一声尖锐鸣响。她整个人晃了一下，跪倒在地，手指死死抠住地面，声音发抖：“有东西在吸……吸魂！不是幽冥界自己来的，是有人在用阵法抽走战死者的魂魄！”
法相立刻盘膝坐下，双手合十，口中低诵经文。一圈淡金色佛光自他周身扩散，将后方几人护在其中。文敏抱着平儿，靠在断碑旁，听到这话，脸色更白了几分。
平儿睁大眼睛看着母亲，又望向战场中央的父亲。他虽年幼，却已能感知到空气中的异样——那股原本被天光压制的阴冷气息，正在重新凝聚。
曾书书冲到小环身边，手中捏着一块碎裂的千里镜残片。他咬牙催动灵力，残片边缘泛起微弱蓝光，勉强拼凑出一道影像。画面中，地下竟浮现出无数血丝般的脉络，蜿蜒交错，最终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四象图腾轮廓。
“是血阵！”曾书书声音发紧，“还没毁！秦无炎一直在等这一刻——他要用青云弟子的亡魂补全残阵！”
林惊羽听得浑身一震。他挣扎着撑起身子，斩龙剑终于脱离了那股无形束缚，缓缓落回手中。他二话不说，提剑便朝秦无炎藏身的方向疾冲而去。
那人仍站在阴影边缘，身形不动，脸上却已没了之前的冷笑。他的双足不知何时已没入泥土，裤管下渗出丝丝血迹，与地面暗红纹路相连。他闭着眼，嘴唇微动，似在默念咒语。
林惊羽怒吼一声，剑锋直取其咽喉。
就在剑尖即将触及的刹那，大地轰然炸裂！
赤红色的血浪从地底喷涌而出，如同火山爆发般冲向天空。那血水浑浊粘稠，裹挟着无数模糊面孔的生魂，有的还在无声呐喊，有的早已扭曲变形。它们随血流翻滚，发出凄厉哀嚎，随即化作一股洪流，朝着幻月洞府入口奔袭而去。
林惊羽被气浪掀飞，整个人倒撞在石阶上，口吐鲜血。斩龙剑脱手飞出，插进岩缝，剑身嗡鸣不止。
“拦住它！”张小凡低喝。
他一把将陆雪琪推向文敏，转身迎向血浪。左臂残存的混沌之力艰难凝聚，黑纹沿着皮肤蔓延，在胸前形成一面不完整的盾牌。血浪撞上屏障，发出滋滋声响，黑盾迅速腐蚀崩解，但他没有后退。
第二波血流紧随而至，比先前更加汹涌。他咬牙再凝力量，却发现经脉空虚，连一丝真元都难以调动。噬魂棒插入地面，借力支撑身体，才没当场跪倒。
就在这时，一道血流突然转向，直扑通天峰侧殿方向——那里停着宋大仁的遗体，尚未入殓。
“不行！”曾书书大叫，“他们想带走所有战死者魂魄！那是阵眼燃料！”
文敏紧紧抱住平儿，背靠断墙，脸色惨白。孩子却挣了挣，抬头看着母亲：“娘，我能帮忙吗？”
她没回答，只是把他搂得更紧。
血浪逼近侧殿，眼看就要卷走宋大仁的身躯。一道红光忽从高空斩下，精准劈开血流，将其逼退数丈。
众人抬头。
瑶光立于半空，修罗王刃横握手中，黑甲流转血纹。她并未看任何人，目光冷冷锁定那股血河，唇间吐出一句低语：“这阵法……玷污了修罗之力。”
她说完，竟再次挥刃，斩向另一支分流血浪。刀气所过之处，血水冻结成块，坠地碎裂，露出其中挣扎的魂影。
这一幕让所有人怔住。
她为何出手？
张小凡盯着她，喉咙发干。他知道，真正的修罗之力源自幽冥本源，而眼前这血阵不过是借尸还魂的邪术，连正统都算不上。或许正是这一点，触动了她体内残存的本能。
可这念头刚起，第三波血浪已至。
这一次，血流不再分散，而是汇成一条粗壮洪流，直冲幻月洞府入口。洞府门前的地砖开始龟裂，裂缝中渗出猩红液体，仿佛大地在流血。
张小凡强撑起身，再次挡在前方。混沌盾刚成形一半，就被血浪冲碎。他踉跄后退，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不能再让它靠近！”法相高声诵经，佛光暴涨，试图阻隔血流。可那血水竟能吞噬佛力，每前进一寸，金光便黯淡一分。
曾书书掏出几张符纸，接连拍在地上，结出一道临时禁制。血浪撞上屏障，发出刺耳摩擦声，禁制瞬间出现裂痕。
“撑不住！”他大喊。
小环仍跪在地上，轮回盘贴着额头，面容痛苦。她忽然睁开眼，声音嘶哑：“阵眼在地下七层！只有破坏主祭台才能停下！但那里……已经被封死了！”
话音落下，血浪猛然加速。
张小凡抬头，看见那股洪流距离洞府入口只剩十丈。他知道自己挡不住第二次冲击。
他伸手摸向怀中，取出那截伤心花穗子。干枯的花瓣贴在掌心，竟有一点温热传来。
“碧瑶……”他喃喃，“如果你还记得我，现在就该醒来。”
风掠过战场，吹动他的衣角。
袖中铁链轻响，合欢铃微微震颤。
可没有回应。
血浪奔腾而至，掀起腥风扑面。他握紧噬魂棒，准备做最后一搏。
就在此时，瑶光动了。
她没有攻击张小凡，也没有阻止血浪，而是猛然转身，修罗王刃狠狠劈向地面。一刀落下，整座山峰为之震颤。裂缝自她脚下蔓延，直通祭坛旧址。
紧接着，她抬手一召。
埋在废墟下的白骨王座碎片纷纷飞起，在空中重组，化作一道巨大骨桩，深深扎入地底。
血浪的流向，竟因此偏移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张小凡抓住机会，将最后一点混沌之力注入噬魂棒。黑光炸开，形成一道短暂屏障，堪堪挡住血流正面冲击。
洞府入口前的地面已被染成赤红，裂缝深处不断传出低沉嗡鸣，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秦无炎的身影消失了。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滩血迹，渗入泥土，顺着血脉流向远方。
林惊羽挣扎着爬起，抹去嘴角血迹，望向那片废墟。他知道，老魔不会就此罢手。
曾书书瘫坐在地，法宝彻底损毁。他喘着气看向小环：“还能坚持吗？”
小环摇头，脸色灰白：“轮回盘快承受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我会被反噬。”
法相依旧盘坐，佛光摇曳，却始终未灭。他低声念道：“众生之苦，皆由执念而生。若此阵以怨魂为引，便当以慈悲破之。”
文敏抱着平儿，一步步后退，直到背抵石壁。孩子望着父亲孤独的身影，忽然抬起小手，指尖泛起一丝微弱青光。
那是青云门最基础的引灵诀。
他还不会御剑，也不懂杀伐，但他记得父亲教过他——只要心中有念，就能传递力量。
张小凡感受到背后传来一丝暖意，极微弱，却真实存在。他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烧火棍。
血浪仍在翻涌，一次比一次猛烈。
天空中的湛蓝光柱开始波动，像是受到了某种干扰。万剑共鸣的景象渐渐消散，许多佩剑自行落回主人手中。
希望刚刚燃起，便又被黑暗吞噬。
可就在这片绝望之中，有一道身影始终没有倒下。
他单膝跪地，脊背挺直，棒尖插入裂缝，死死顶住那股奔腾的血河。
他的耳边响起无数哀嚎，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那些声音在求救，在控诉，在呼唤名字。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目光如铁。
远处高台上，瑶光静静站着，修罗王刃垂落。她看着张小凡的背影，袖中那截伤心花穗子，正越来越烫。
张小凡抬起右手，将那朵枯花轻轻放在噬魂棒顶端。
风吹过，花瓣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