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字回荡在星空,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讽刺意味,刺得人耳膜生疼,心头发冷。
重赏?
用什么赏?
用那堆积如山的同袍尸骨吗?
用那百亿将士十不存一的惨烈代价吗?
用这弥漫星空的悲愤与绝望吗?
我拄着太初剑,在月无瑕的搀扶下缓缓站直身体。
浑身伤口崩裂,魔血顺着剑身流淌。
但我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那双赤红未退的眸子,死死盯向魔神宫的方向。
目光穿透遥远的星空,似乎要看清那模糊面容下的真实心思。
石破天、巴屠等幸存将领,以及残存的将士们,也齐齐抬头,望向本阵。
他们没有欢呼,没有谢恩,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
每一张染血的脸庞上都写着疲惫、伤痛,以及一种被深深背叛后的麻木与冰寒。
他们用生命扞卫了军团,救回了军团长。
换来的一句,就是这轻飘飘的“当赏”?
短暂的寂静后,帝宰魔君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不带丝毫波澜,如同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文书:
“经此一役,第九十九军团居功至伟,战功彪炳。
特赐如下:
一、擢升军团长赵小凡,为远征副将,位同副殿主,享殿主俸禄。
二、第九十九军团所有幸存将士,军衔擢升一级,赏赐翻倍。
战死者,抚恤十倍于常例,其家族受魔宗庇护千年。
三、赏赐第九十九军团灵石百亿,‘九转还魂丹’一亿瓶,‘天魔锻体膏’一千方……”
赏赐不可谓不厚。
征魔大将军,位高权重。
资源赏赐,足以让任何势力眼红。
若是平常,这足以让任何一个军团疯狂。
但此刻,听着那冗长的清单,幸存的九十九军团将士们,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只有更深的悲凉。
这些东西,能换回那些战死的兄弟吗?
能抚平心中的裂痕吗?
“……然,”帝宰魔君话锋微微一转,虽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第九十九军团违抗军令,擅离防区,致使自身伤亡惨重,亦动摇本阵防线,此过,亦不可不究。”
来了。
功过相抵,或者说,功是功,过是过。
“念其救主心切,且功大于过,本君不予深究。
然军法如山,不可废弛。
故,功赏照旧,过罚亦行。
第九十九军团此次所获战功,扣除三成,以儆效尤。”
扣除三成战功!
我手腕上那万亿计的战功,瞬间缩水三成。
“呵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冷笑,自我喉间溢出。
我抬起头,目光穿过虚空,朗声开口,声音因伤势和愤怒而有些沙哑,却清晰地传遍了战场:
“末将……赵小凡,谢副宗主……赏罚分明!”
我刻意在“赏罚分明”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任谁都能听出其中蕴含的讥讽与冰寒。
星空再次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我那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与失望。
帝宰魔君沉默了片刻,那道宏大的意念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最终缓缓道:
“赵将军伤势颇重,且军团新损,亟待休整。
特许你部脱离主力序列,于后方星域觅地修整,补充兵员。
待恢复元气,再行归建。”
这是……变相的流放?
或者说,是给双方一个冷却的时间?
让我们这支刚刚经历了背叛、伤亡惨重、且充满怨气的“功勋”军团,远离核心,以免生变?
“末将……遵命。”
我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汹涌的杀意,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善。”
帝宰魔君不再多言,那道恐怖的意念如潮水般退去。
紧接着,一艘小型的运输舰自魔神宫方向飞出,悬停在不远处,里面装载的正是刚才宣布的赏赐资源。
“石帅,清点伤亡,收殓弟兄们……的遗体。”
我缓缓转身,不再看那艘运输舰,声音低沉而疲惫地对石破天下令。
“是……军团长。”
石破天虎目含泪,重重抱拳,转身嘶哑着喉咙开始指挥残军。
月无瑕紧紧搀扶着我,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我身体微微的颤抖和那深入骨髓的冰冷。
“小凡……”
她轻声唤道,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目光扫过眼前这片修罗场。
看着将士们默默收殓同伴残破的尸身。
看着那漂浮在虚空中的战舰碎片和凝固的魔血。
心中的那股寒意,已经凝结成了永不融化的玄冰。
赫连霸……帝宰魔君……还有那些作壁上观的军团长……
今日之赐,他日,必百倍奉还!
这笔血债,我赵小凡记下了。
“我们走。”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回玄冥号。”
残存的将士们默默地跟随着,登上那艘伤痕累累的巨舰。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抽泣声在星空中回荡。
玄冥号喷吐出暗淡的光尾,缓缓调转方向,脱离了庞大而冷漠的远征军主力舰队,向着幽暗深邃的后方星域驶去。
如同一头受伤的孤狼,舔舐着伤口,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消失在无尽的星空深处。
从这一刻起,第九十九军团与无极魔宗远征军主力之间。
那一道无形的、深可见骨的裂痕,已然无法弥合。
玄冥号如同一座漂浮的坟墓,在死寂的星域中沉默航行。
舰内,压抑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
悲伤、愤怒、以及一种被彻底抛弃后的冰冷,在每一个幸存将士的心头蔓延。
救治伤员的灵药光芒在昏暗的廊道中闪烁。
夹杂着压抑的呻吟和偶尔无法抑制的痛哭声。
整备舱内,残缺的兵器和破损的战甲堆积如山,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战役的惨烈。
我独自待在加固后的核心静室内,周身混沌气息缭绕,太初之力缓缓流淌,修复着肉身与神魂的创伤。
合道境的修为已然稳固,甚至因那场生死搏杀和滔天怨愤而更加凝练。
但内心的裂痕,却远比任何肉身伤势更难愈合。
帝宰魔君那看似公允实则冰冷的“赏罚”,赫连霸毫不掩饰的恶毒,以及其他军团的冷漠……
如同一根根毒刺,深深扎入我的道心。
“实力……还是不够!”我缓缓握紧拳头,骨节发白。
若我有足以抗衡帝宰魔君的力量,若第九十九军团有碾压一切的实力,今日又岂会受此屈辱?
又岂会眼睁睁看着近百亿的弟兄血洒星空?
变强的渴望,从未如此刻骨铭心。
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活下去。
为了有朝一日,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能庇护那些誓死追随我的人。
就在我心神激荡,引动体内气血微微翻腾之际。
静室的门被仓促推开,甚至来不及通报。
月无瑕俏脸煞白,眼眸中充满了惊怒与焦急,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剧烈闪烁、散发着战魔殿独特血腥符文的传讯玉简。
“小凡!出大事了!”
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直接将玉简递到我面前:“刚截获并破译的绝密情报!赫连霸……赫连霸那个老贼,他根本没有罢休!”
我心头猛地一沉,接过玉简,神识沉入。
下一刻,一股无法抑制的狂暴杀意自我体内轰然爆发,静室内的禁制光幕剧烈闪烁,几乎崩碎!
玉简内的信息很简单,却恶毒至极!
赫连霸以“第九十九军团伤亡惨重,战力大损。”为由,正式向帝宰魔君上书。
请求取消九十九军团番号,剩下的不到十亿将士,分别编入其他军团。
这赫连霸明显是想直接架空我。
九十九军团剩下的这些兄弟,基本都是精英,要论战斗力,丝毫不输其他军团。
居然要解散我们???
“他怎么敢?帝宰魔君如何回应?”
“暂时还未给出回应。”月无瑕回应道。
我死死捏着玉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玉简上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我胸膛剧烈起伏,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又被我强行咽下。
极致的愤怒之后,是一种冰寒刺骨的清醒。
“无暇,调一艘快舰给我,我现在去魔宫。”我猛地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