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寒襟

吕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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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阿岩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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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届僮汉大圩的成功,如同春风拂过冻土,让邕州大地显露出一丝难得的融洽生机。然而,崔?深知,欲真正消弭数百年的隔阂,仅靠市易往来尚且不足,需得更深入地触及血脉与情感的联结。

这日,统领蒙力寻了个空隙,面色微带窘迫与期盼,向崔?禀报了一桩私事。

“大人,”蒙力声音较平日低沉了几分,“末将……末将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崔?正批阅公文,闻言抬头,见这平日豪迈勇武的僮人汉子竟露出这般情态,不由温和一笑:“但说无妨。”

蒙力搓了搓手,黝黑的脸膛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是关乎末将妹子,蒙娜,还有……阿岩兄弟的。”

“阿岩?”崔?略感讶异,随即了然,“他二人……?”

蒙力重重点头,眼中既有欢喜,又有忧虑:“是。阿岩兄弟勇毅果敢,心地正直,末将妹子蒙娜泼辣能干,性情爽利。他二人因军中事务时常相见,不知何时便……互生了情愫。只是……”他叹了口气,“只是汉僮通婚,历来艰难。不仅汉家多有轻视,我僮家亦怕女子嫁过去受委屈,更恐子孙后代不伦不类,两头不受待见。他二人虽情投意合,却始终不敢逾越雷池半步,心中甚苦。”

崔?听罢,沉吟片刻。阿岩是他的爱将,忠诚可靠;蒙娜亦是僮人女子中开朗明理之人。他二人之情,恰是打破隔阂、融合民族的一个绝佳契机。那无形的障碍,无非源于文化差异与相互歧视。

“此乃美事,何苦之有?”崔?朗声道,眼中闪烁着睿智与决断的光芒,“蒙力,你回去告知阿岩与蒙娜,本官愿亲自为他二人主婚!不仅要办,还要大办特办,办成一场融合汉僮两家习俗的婚礼!让全邕州的人都看看,汉僮联姻,非但不是耻辱,反而是佳话美谈!”

蒙力闻言,大喜过望,激动得抱拳道:“大人!这……这真是……末将代妹子和阿岩,谢大人恩典!”

婚礼定在三日后,地点就设在邕江军大营外的空地上,面向所有军民开放观礼。

崔?亲自操持,极尽用心。婚礼仪程,既行汉家“六礼”之简略,亦遵僮人“对歌”、“跳盘王”之热闹。新娘蒙娜身着僮家精心绣制的嫁衣,头戴银饰,却按汉俗覆了红盖头;新郎阿岩穿着崭新的汉家军服,胸佩红花,却也在腰间系上了僮人象征勇武的兽皮腰带。

崔?亲自主婚,言词恳切,既祝福新人永结同心,更阐明汉僮一家、共荣共生的深意。他本人赠送厚礼:一对寓意“和合”的汉家玉如意,以及一套僮人喜爱的银饰头面,象征对两种文化的同等尊重。

婚礼高潮,在于宴饮之后的歌舞。僮家芦笙响起,节奏欢快,僮人青年男女率先步入场中,跳起了传统的求偶舞蹈,动作奔放,情感热烈。许多汉人官兵在一旁看着,虽觉新奇,却多少有些拘谨隔阂。

就在这时,崔?忽然站起身,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走向那欢快的舞群。他并未学过僮舞,但依着节奏,亦能踏出简单的步伐。他朗声笑道:“今日佳偶天成,普天同庆!何分汉僮,皆可共舞!蒙力,来!”

他率先拉起蒙力的手,加入舞蹈。随即,他又目光流转,落在了同样在一旁观礼、眼神中带着羡慕与复杂情绪的韦青蚨身上。

“青蚨姑娘,”崔?向她伸出手,笑容温润,目光诚挚,“可否赏光,共舞一曲?”

那一刻,万籁俱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韦青蚨身上。她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修长而干净的手,心脏如同被一只小鹿猛烈撞击,怦怦直跳。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胜过天边最美的晚霞。她迟疑了一瞬,终是鼓起勇气,将自己微凉的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一丝令人安心的力量。崔?并未娴熟的舞步,只是随着节奏与她简单对舞,但他的参与本身,便是最强大的号召与最温暖的接纳。

汉人官兵们见通判大人如此,再无顾虑,纷纷大笑着加入进来。一时间,场中汉僮混杂,官兵与百姓共舞,笑声、歌声、芦笙声汇成一片,以往那无形的隔阂与偏见,在这热烈的氛围中,竟仿佛冰雪遇阳,悄然消融了许多。

韦青蚨被崔?牵引着,旋转、踏步。她抬眸望着近在咫尺的他,他含笑的眼睛如同落入了星辰,明亮而深邃。他的气息淡淡萦绕,他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周遭的一切喧嚣仿佛都已远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温和的笑容和那双紧握她的手。

她多希望,时光就停留在这一刻。

她多希望,这满场的喜庆是为她和他而设。

她多希望,眼前这个拉着她共舞的男子,不是以通判的身份鼓励融合,而是以心上人的身份,许她一生一世。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幸福与酸楚交织的情感,汹涌地冲击着她的心房。她的眼眶微微湿润,却努力绽放出最明媚的笑容,与他共舞在这秋日的暖阳下。这一刻,她真切地看到了某种未来的可能,一种跨越鸿沟、沐浴在阳光下的可能。

婚礼的狂欢余韵未消,崔?雷厉风行,于翌日便颁布了新政:

“告邕州军民知:凡汉僮两情相悦,结为夫妇者,官府予以嘉许!其家可减免一年徭役,并由官赠薄田一份,以为安家立业之资!望各族摒弃成见,和睦相处,共缔良缘!”

政令一如以往,以汉僮双文刻于木牌,立于各处圩市、衙前。

新政颁布之初,响应者固然寥寥。数百年的坚冰,非一日可融。人们仍在观望,仍在权衡。然而,阿岩与蒙娜的婚礼,以及崔?亲自共舞、颁布政令的举动,所产生的巨大象征意义与示范效应,却是无法估量的。它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那涟漪正一圈圈地扩散开来,悄然改变着人们心中的观念。人们看到了官府前所未有的鼓励态度,看到了最高长官身体力行的推动。

坚冰,已开始融化。虽缓慢,却坚定。

韦青蚨的心,被那场婚礼和随后颁布的政令彻底点燃了。她看到的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幻梦,而是一条似乎可以努力通向他的、虽然依旧布满荆棘却已有微光照耀的小径。

欢喜之余,她更深知崔?所处位置的险恶。陈曙余党未清,石保衡虎视眈眈,暗处不知还有多少冷箭。她绝不能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她悄然返回峒寨,寻来弟弟阿朗及其数名最信任、身手也最矫健的好友。

“阿朗,”她神色郑重,语气坚决,“从今日起,你带着他们,轮流在暗处护卫崔大人。不必让他知晓,只需远远跟着,若察觉有任何可疑之人企图对他不利,立刻示警,或……必要时,可动手清除!万万不可再让奸人伤他分毫!”

阿朗深知姐姐心意,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姐姐放心!崔大人是好人,更是我们僮人的希望!我等定以性命护他周全!”

于是,自那日起,崔?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在他出行、办公、乃至独处之时,总有几道沉默而警惕的身影,如同最忠诚的暗卫,隐匿在街角、树梢、屋顶的阴影之中,默默地守护着他的安危。这份守护,源于一位僮家女子最深沉、最无言的爱慕与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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