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剑意偶泄
距离子夜行动，仅剩最后一日。
柳荫集的气氛，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下，暗流愈发汹涌。湖心岛方向的异象虽有所收敛，但镇上陌生的面孔却明显增多。有行商，有江湖客，甚至还有几个看似游方僧道的修行者，气息混杂，目光闪烁，显然都被湖心岛的动静吸引而来。
沧澜书场的生意，也因此达到了顶峰。人们似乎都想在这山雨欲来的氛围中，从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寻找一丝慰藉或线索。沈沧澜（本体）依旧每日登台，但讲述的内容却更加谨慎，多以凡尘轶事和江湖传奇为主，不再轻易触及《剑仙断情》的核心。
这日午后，书场内人满为患，连过道都站了不少人。空气中弥漫着茶香、汗味和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息。沈沧澜正讲到一段江湖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桥段，情节紧张，引人入胜。
靠近门口的位置，那位布衣老妪（洛云归本体伪装）依旧安静地坐在她的老位置上，低着头，小口啜饮着粗茶，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然而，就在故事讲到高潮，侠客与恶霸对峙，全场屏息凝神之际——
“砰！”
书场大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巨大的声响打断了说书，也惊得满堂茶客纷纷侧目。
只见门口涌进来五六个彪形大汉，个个满脸横肉，目露凶光，身上带着浓烈的酒气和江湖匪气。为首一人，脸上一条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更显狰狞。他目光扫过满堂茶客，最后落在高台上的沈沧澜身上，咧嘴露出一口黄牙，怪笑道：
“哟呵！这儿挺热闹啊！听说这儿有个说书的，嘴巴挺能掰扯？讲的什么狗屁倒灶的故事，哄得这些傻子一愣一愣的？”
他身后几个汉子也跟着哄笑起来，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显然是一伙故意来寻衅滋事的泼皮无赖。
跑堂的伙计见状，脸色发白，连忙上前赔笑：“几位爷，小店做的是小本生意，说书先生正在讲书，您看……”
“滚开！”刀疤脸一把推开伙计，大步流星就往里走，目光不善地盯着沈沧澜，“老子今天心情不好，听说你这儿故事讲得好，来给爷几个解解闷！讲点带劲的！什么才子佳人、侠客恩怨，老子听腻了！来点……嘿嘿，仙魔大战，妖精鬼怪的！讲得不好，爷砸了你这破店！”
茶客们见这伙人来者不善，纷纷露出畏惧之色，有些胆小的已经开始悄悄往门口溜。
高台上，沈沧澜（本体）眉头微皱，眼中寒光一闪而逝。他如今虽隐匿修为，扮作凡人，但岂是几个地痞流氓可以欺辱的？只是此刻动手，势必暴露身份，打草惊蛇，影响今夜行动。
他强压怒火，拱手沉声道：“几位好汉，在下所说皆是凡俗故事，并无仙魔怪异。若不合口味，还请自便，莫要扰了其他客官雅兴。”
“雅兴？屁的雅兴！”刀疤脸啐了一口，竟直接走到台前，伸手就要去抓沈沧澜的衣领，“爷让你讲什么，你就得讲什么！废什么话！”
眼看那脏手就要碰到沈沧澜，台下茶客发出一阵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放肆！”
一声沙哑却异常冰冷的低喝，如同寒冬腊月的冰棱碎裂，骤然响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全场的嘈杂，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出声的，竟是坐在门口角落那个毫不起眼的布衣老妪！
老妪（洛云归）不知何时已抬起头，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此刻竟锐利如刀，冷冷地钉在刀疤脸的身上！她依旧坐在那里，身形佝偻，但周身却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仿佛一头沉睡的洪荒凶兽，骤然睁开了眼睛！
刀疤脸的手僵在半空，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和老妪眼中那冰冷的杀意弄得一愣。他横行乡里多年，何曾把一个快入土的老太婆放在眼里？但不知为何，被这老妪盯着，他竟感觉脊背一阵发凉，仿佛被毒蛇盯上一般。
“老不死的东西！你找死？！”刀疤脸恼羞成怒，放弃沈沧澜，转身恶狠狠地朝着老妪走去，伸手就要去抓她花白的头发，“敢管老子的闲事！”
然而，他的手刚刚抬起，还未触及老妪——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凌厉到极致的冰冷气息，如同实质的剑锋，以老妪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气息过处，距离最近的刀疤脸首当其冲！他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血液仿佛都要冻结！更可怕的是，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仿佛下一瞬，就会被碾碎成齑粉！他抬起的胳膊僵在半空，脸上嚣张的表情凝固，转为极致的惊恐，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身后的几个泼皮，也同样如坠冰窟，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眼中充满了骇然！
整个书场，刹那间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的茶客，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掠过心头，虽然不像刀疤脸几人感受那般强烈，却也让他们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仿佛有什么极其恐怖的存在，降临于此！
高台上，沈沧澜（本体）瞳孔骤缩！心中巨震！
这是……剑意！虽然只有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且被师尊刻意压制、扭曲了本源属性，但那纯粹到极致的冰冷与锋锐，那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威严……绝不会错！是师尊的霜溟剑意！尽管只是一丝泄露，也绝非凡人所能承受！
师尊她……竟然为了这点小事，不惜暴露一丝气息？！
洛云归（老妪）一击震慑全场，眼中的锐利光芒便迅速敛去，重新变回那浑浊淡漠的模样。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缓缓低下头，又小口喝起了粗茶，只是握着茶杯的、布满皱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刚才那一瞬，她并非冲动。这几个泼皮的出现，时机太过巧合，她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一丝极淡的、被刻意隐藏的魔气波动！这绝非简单的寻衅，而是有人故意试探！试探这书场，试探沈沧澜！
若由沧澜出手，无论胜负，都可能落入圈套。唯有她以这种“深藏不露”的隐世高人姿态，展露一丝超越凡俗的力量进行震慑，方能以最小的代价，化解危机，并反向警告幕后之人！
效果立竿见影。
死寂持续了数息。
“噗通！”刀疤脸第一个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腥臊味弥漫开来。他惊恐万分地看着角落里的老妪，如同见了鬼一般，牙齿打颤，语无伦次：“妖……妖怪！有妖怪！”
他连滚带爬，也顾不上面子，手脚并用地朝着门口爬去。他那几个同伙，也如梦初醒，吓得魂飞魄散，争先恐后地挤出大门，狼狈逃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书场内，依旧一片寂静。茶客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地看着角落的老妪，又看看高台上神色平静的说书先生，心中充满了后怕与猜测。刚才那冰冷的感觉，虽然短暂，却真实无比！这老妪……绝非普通人！
沈沧澜（本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重重一拍醒木！
“啪！”
声响将众人从震惊中唤醒。
“区区宵小，不足挂齿。扰了诸位雅兴，沈某在此赔罪。”他拱手环视一周，神色已恢复平静，“故事继续。”
茶客们这才渐渐回过神来，虽然心有余悸，但见说书先生镇定自若，那老妪也再无异常，便也慢慢安下心来，只是再无人敢大声喧哗，书场内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角落里的洛云归（老妪），自始至终没有再抬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一段书在一种异样的气氛中结束。茶客们匆匆离去，今日的书场，注定会成为柳荫集又一个热议的怪谈。
沈沧澜收拾好东西，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角落。老妪已不知何时悄然离开。
他快步返回湖畔旧屋。
屋内，洛云归（本体）已恢复原貌，正在闭目调息。
“师尊，方才……”沈沧澜急切开口。
“无妨。”洛云归睁开眼，眸光清冷，“几只被人驱使的蝼蚁罢了，背后之人，应是湖心岛的爪牙，按捺不住，前来试探。”
“师尊您方才展露气息，会不会……”沈沧澜担忧道。
“一丝扭曲的剑意，足以震慑宵小，也足以让幕后之人投鼠忌器，短时间内不敢再轻举妄动。”洛云归淡淡道，“况且，明日便是子夜，他们即便有所猜测，也来不及布置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面，语气斩钉截铁：
“准备一下，时辰将至。今夜，便是揭开一切之时！”
沈沧澜重重点头，眼中战意燃烧。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风暴来临前的最后宁静，即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