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
那声轻唤还在风里飘着，沈微澜已抬脚迈入石门。
足尖刚触到门槛，脚下石板骤然断裂。她本能地反手将冰魄箭插进岩壁，箭身与石缝摩擦，火星四溅，照亮下方幽蓝的潭水。一股气息扑面而来——陈年墨香混着血腥，像极了娘亲书房里燃尽的松烟墨，又似那夜大火中浸透纸页的血。
她没再抬头。
失重感裹着众人直坠而下。风割在脸上，冷得刺骨。
“水！”谢云峥低喝，披风一展，将四人拢入怀中。披风边缘扫过潭面，嗤地冒起白烟，布料上瞬间蚀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秋蘅指尖弹出银针，针尖轻点水面，凝成一片薄冰。她迅速收回手，针尖已结出细小冰晶，寒气顺着针尾蔓延至指节。
“千年玄冰之髓。”她声音清冷，“触之即冻，入体则蚀骨。”
沈微澜横臂挡在众人身前，冰魄箭横于胸前。寒气自箭身扩散，凝成半弧形罩，落地时溅起的水花在空中冻结，如碎玉纷飞。
潭底平坦，铺满青黑石砖，纹路仍是莲瓣形状，却比石殿中更密、更深。中央一根水晶柱缓缓升起，通体剔透，内里封着一具女尸。
女尸着素白长裙，发如墨瀑垂落，面容沉静。沈微澜指尖一颤。
那眉眼，竟与她七分相似。
唯独眼尾，多了一颗朱砂痣。
水晶柱外，数根暗绿触须自水中蜿蜒而起，如活蛇游动，缠向柱体。触须表面浮着细密符文，随水流微微发亮。
“别近！”冬珞突然出声，冰鉴贴地滑出三寸，镜面映出触须轨迹——竟与二十八星宿排列一致。
话音未落，触须猛然抽动，直扑而来。
谢云峥拔剑，剑光斩断两根触须。断口喷出绿色汁液，在空中凝成三个字：孤之影。
沈微澜瞳孔一缩。
那是先帝手书的笔意。
夏蝉剑未归鞘，流萤剑气已缠上主干触须。剑身与触须相绞，发出刺耳摩擦声，剑脊上赫然蚀出一个“巫”字凹痕。
“它在再生。”春棠迅速甩出算筹，七枚嵌入地面，组成五行阵。金行居中，克制木性。触须蠕动之势微滞。
秋蘅取出药粉，指尖轻弹，粉末如星点洒落，精准落在触须节点。药粉遇黏液即燃，爆出数声闷响，炸开的汁液中，浮现出残缺星图。
“是北斗残阵。”冬珞凝视冰鉴，“与玉佩共鸣，可破封印。”
沈微澜盯着水晶柱中的女尸，指尖抚过心口胎记。那热，已不是灼痛，而是脉动，如与什么遥遥呼应。
谢云峥将玉佩按向水晶柱。
玉佩触柱瞬间，女尸忽然睁眼。
瞳孔深处，一抹银蓝掠过——雪狼族独有的眼色。
“退！”沈微澜一把拽住谢云峥手腕。
可迟了。
触须暴起，如网罩下。谢云峥挥剑格挡，左臂被缠住，布料撕裂，皮肉泛起青痕。他咬牙，玉佩不离柱面。
玉佩表面，浮现出一枚极小的印纹——龙首蛇身，正是先帝私印。
“以血破印。”冬珞声音极稳，“她的血，才能解封。”
沈微澜没犹豫。指尖划过掌心，血珠滴落，顺着水晶柱纹路爬升，最终落在女尸眉心。
血珠未散，反被吸收，沿着面部经络游走，汇聚成一朵红莲印记，与她胎记形状分毫不差。
水晶柱嗡鸣，内部寒气骤散。女尸胸口，一块半残玉佩缓缓浮现，红莲纹路残缺，缺口正与谢云峥手中玉佩契合。
“合二为一。”春棠低语。
谢云峥将玉佩递出。
沈微澜接过，指尖触到玉面，脑海轰然炸开。
——二十年前，暴雨夜。
生母跪在祭坛前，怀中抱着两个襁褓。一个在哭，一个沉睡。
“双生之魂，一净一秽。”巫族长老声音沙哑，“留净者承血脉，封秽者镇深渊。”
母亲将其中一个襁褓放入水晶柱，指尖抚过婴儿额头，轻声道：“蘅芜，活下去。”
另一个，被她亲手埋入地底，用红莲玉佩镇压。
记忆碎片如潮水退去，沈微澜踉跄一步，扶住水晶柱。指尖所触之处，女尸肌肤竟仍有温度。
“她不是尸体。”她嗓音发哑，“她是……另一个我。”
谢云峥盯着玉佩，声音低沉：“先帝为何要封印她？”
“不是封印。”冬珞凝视冰鉴，“是献祭。以双生之躯为引，镇压地脉逆流。当年那场大火……是封印松动的征兆。”
沈微澜闭了闭眼。
难怪母亲临终前只喊她走。不是逃命，是怕她回来，唤醒这具躯壳。
触须再度缠来，比先前更疾、更密。夏蝉剑气纵横，却挡不住再生之势。
“五行阵撑不住了。”春棠额角见汗，算筹已有两枚断裂。
秋蘅取出最后一包药粉，指尖微颤：“牵机引，可炸断主脉，但——”
“但会伤她。”沈微澜接道。
药粉若入心脉，女尸必毁。
她抬头，望向水晶柱中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
一模一样的眉，一模一样的唇。可那朱砂痣，像一道命定的裂痕。
“若我进去……”她低语，“能替她出来吗？”
“不行！”谢云峥猛地抓住她手腕，“这是巫族禁术，魂魄置换，九死一生。”
“可她替我活了二十年。”沈微澜反手握住他，“她替我被锁在这里，替我承受诅咒。若我不去，谁配？”
谢云峥喉结动了动，没松手。
“谢云峥。”她轻唤他名，像唤一个旧梦，“信我一次。”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松开手。
沈微澜深吸一口气，将冰魄箭刺入水晶柱核心。
红光炸裂。
潭水沸腾，气泡翻涌，无数人脸在水中浮现，皆是她幼年模样，或笑或哭，或惊或怒。触须疯狂抽搐，主干断裂，绿色汁液如雨洒落。
她感到一股巨力将她拉入柱中。
意识沉坠。
最后一眼，是谢云峥扑来，玉佩与冰魄箭相触，化作完整红莲图腾，沉入潭底。
光柱升起。
潭底裂开，一道星门缓缓浮现，门后符文旋转，正是第190章藏宝图上的阵眼。阵心处，静静躺着一具女尸——面容与柳若蘅一模一样，却是双生之相。
沈微澜站稳，回头。
女尸手中滑落一块金锁片，上面刻着：“赠吾儿蘅芜。”
谢云峥的披风在乱流中碎成片片，露出后背新添的伤痕——深长如刀，位置与第189章先帝影像中的剑伤，分毫不差。
星门开启刹那，远处传来雪狼族的啸声。
沈微澜握紧冰魄箭。
“走。”
谢云峥看着她，忽然道：“你娘留的字，不止‘慎入’。”
她顿住。
“在潭底石砖缝里。”他声音低哑，“还有两个字。”
“什么？”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