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谢将军无需再管了。不过，你是不是应该跟本官解释一下，你是如何得知铁矿一事的？又为何多年来从不曾向朝廷告发此事？”沈惟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情绪。但那一双浑浊却睿智的眸子，似乎能洞察人心一般，让谢舟后背一凉。
谢舟见状，直接跪在了沈惟跟前，“谢舟十年前来到永安郡，一路摸爬滚打才坐到如今郡尉的位子。现在谢舟是孑然一身，但其实当年，跟着谢舟前来的一共有八个兄弟，加我九个。不过现在，”他苦笑，“只剩下在下一人。”
“谢舟没想瞒着沈大人，我们初来永安郡没两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我们暗中调查了很多，只知道这铁矿与京都大人物有关。原本我们也不想管此事，就当作没发现异常，毕竟鸡蛋碰石头，根本没有胜算。”
“但是，”谢舟眼含着痛苦，“我们也是人啊，活生生的人啊，看着那么多百姓，那一具具被扔出来的尸体，我们是实在是…”
谢舟哽咽了，平静了片刻他继续道，“这一路来，我们暗中搜寻线索，也找准机会往上传递消息。但是，每一次都石沉大海，而我们那些送信的兄弟，最后都…都没了，十年过去了，就只剩下我一人。谢舟本想放弃，但是…我的兄弟们一个个都死了，他们都没有后悔过，都想将这里的一切公之于众，我怎么能…怎么能放弃呢？”
一个身材挺拔孔武有力的男人，在此刻竟然红了眼睛，让书房内的沈惟父子也有些动容。
“但是，我不能像之前那般了，我得更小心，得更谨慎，不能再出错，必须一次找准机会。永安郡的郡守已经换了好几任了，我暗中联络过两位，但…都不愿掺和进这些事情中去。同样也让我发现了，这郡守都换了那么多任了，郡丞却稳坐这第二把交椅，且能够一手遮天。我与他不和，但其实没有真正发生过什么影响利益的什么大的冲突。他一来查不到我的错处，二来也怕再来一个郡尉他无法拿捏，所以也就任由我这么个人留着了。”
“所以这些年来，我暗中找到了铁矿所在，暗中绘制了铁矿的地图，也暗中查到了铁矿内部黑火药的事情，直到…”谢舟看向沈惟，“直到沈大人到来，我知道，机会来了。”
沈惟听到此处，神情不为所动，“谢将军又如何而知，本官可信呢？”
谢舟笑了，“沈大人或许不记得了，我与大人，早在十几年前就见过。”
对上谢舟含笑的眸子，沈惟果然皱起了眉毛，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谢舟也不觉得奇怪，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况且自己如今的样子跟当年…他摇头苦笑，“大人不记得也不奇怪，十三年前，淮北沿海一带决堤，当时大人应当是巡访时经过。但是大人不仅没有袖手旁边，还联合当地的官员、百姓一起修渠搭桥，重建房屋，足足逗留了两月。大人对此，可还有印象？”
沈惟神色有些动容，点点头，“当时情形，历历在目，本官不敢忘。”
谢舟笑了，似乎也想起了当年那短短两个月的时光，“当年，我的家乡也遭灾了，流落至淮北那一代，一路乞讨为生，恰巧经历了那些。本以为那次肯定扛不过去了，但是大人您来了。不仅让当地官员、富商都开放粮仓，赈济百姓，竟然还亲自跟着大家伙一起干活，做那些脏活，累活。您当年也有五十岁了吧，您不知道，我们私下都担心您…呵呵呵…”
沈惟笑着捋了捋胡须，“十三年前，我当时五十二。怎么？你们还怕本官死在那？”
谢舟笑笑，“大人老当益壮，在下佩服。”
沈惟眸子变得温和了许多，“所以，当时你也在那？那为何又来到这了？我记得当时我说过，所有的人，不论是不是当地百姓，只要帮忙了，官府皆会给你们提供房屋的。若是没有户籍的，也可以办理，你为何又会出现在这？是那些人没给你办理？”
谢舟摇摇头，“不是，办了，但是我没要。我不是淮北人，我不想落户在那。然后刚好那时候一起干活的几个兄弟中，有一个是永安郡的人，我们其他几人都是孤身一人，就都跟着他来此了。也是没想到，一来…竟然就待了那么多年。”
往日种种，似乎还在昨日。可如今，真的就只剩下他谢舟一人了。老天似乎总在跟他开玩笑，他或许就该孤独一生吧。
沈惟叹了口气，“你当时也叫这个名字？老夫似乎没有印象。”
谢舟笑了，“不是，谢舟是我的本名，我爹给我取得名字。不过当时在淮北，我化名张小虎，就觉得…跟大家伙更搭一点。”
张小虎，沈惟有点印象但又似乎没有，看了谢舟良久，他才有些迟疑的开口，“你现在还喜欢吃车前草么？”
谢舟身子一怔，然后不可置信的回望沈惟，眼眶很快就红了，“大人竟然还记得？”
沈惟笑着摇摇头，“我不是很分的清你们几个谁是谁了，但老夫记得你们一行人，似乎一看到车前草就会去抢。那时候朝廷已经有足够的粮食给你们了，但你们似乎跟喜欢吃那东西，好几次都看到你们争着抢着吃那东西。”
谢舟尴尬的抓了抓头，“我一路逃难到的淮北，以前有车前草吃就挺好的了。所以到后来一看到那玩意儿我就控制不住会去采来吃。我那些弟兄吧，呵呵呵，就跟我闹着玩。没想到这样…大人竟然还记得。”
沈惟微微叹了口气，“当时就是看到你们那样，就觉得，生活就算再艰难，也要活着，活着才有盼头。”
是啊，当时的百姓，唯一的盼头，不就是活着么？
还不等二人感伤什么，管家敲门进来了，“老爷子，周县令到访。”
沈青山一愣，“周子期周县令？他是来找我的么？”
管家摇摇头，“不是的大爷，他是来找谢将军的，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想找谢大人借些人手的。”
谢舟点点头，朝着沈惟拱拱手，“沈大人，若没什么其他事情，那谢舟就先告退了。周大人那边，估计又是哪个村子闹起来了。”
沈惟点点头，“去吧。”
谢舟又朝着沈青山微微颔首，这才转身离去。
沈青山看向沈惟，“爹，我也去瞧瞧。”
沈惟点点头，“注意安全。”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