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佑死死抓着陆轻尘的胳膊，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脸色惨白，嘴唇干裂，哪里还有半分往日四海商行少东家的风采，完全就是一个被吓破了胆、仓皇逃命的难民。
“水……给我点水……”他声音嘶哑地哀求。
白芷立刻解下自己的水囊递过去。赵天佑抢过来，仰头咕咚咕咚猛灌，水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来，混着泥土和汗水，弄得更加狼狈。
喝够了水，他稍微缓过一口气，但眼中的恐惧丝毫未减。他环顾四周，看着眼前这四个同样落魄、却似乎比他镇定得多的人，一种巨大的落差和羞耻感涌上心头，但很快又被更强烈的恐慌淹没。
“完了……全完了……”他重复着这句话，像是梦呓，“京城……京城不能待了！里面全乱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铁心沉声问道，他的冷静像一块石头，稍稍稳住了赵天佑混乱的情绪。
赵天佑深吸了几口气，努力组织语言，声音依旧带着颤音：“昨天……昨天夜里狼烟起来的时候，城里就炸锅了！到处都在传北边打败仗，胡人要打过来了！人心惶惶！”
“今天天还没亮，宫里头就传出旨意，说要紧闭九门，许进不许出！说是要……要稳固防务，防止奸细！”他脸上露出讥讽又恐惧的惨笑，“屁的稳固防务！就是怕难民冲城！就是要把我们这些没用的人关在外面等死！”
“我爹……我爹一听消息就知道不好！让我立刻带着几个忠心的护卫，拿上能拿的金细软，赶紧从还没完全关死的南门冲出来！他自己……他说他不能走，他是商行总号的主心骨，他一走，商行就彻底完了……他得留下周旋……”说到父亲，赵天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圈红了。
“我们好不容易冲到南门，那里已经挤满了想逃出去的人！官兵拿着刀枪堵着门，不让走！我们……我们是硬挤出来的，我的马差点被挤倒……”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坐骑的脖子。
“然后呢？商行怎么样了？”陆轻尘忍不住追问，他想起那个空荡的库房。
“商行？”赵天佑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我们刚逃出城不到一个时辰，后面逃出来的人就追上来说……说官兵，不，是禁军！直接包围了四海商行总号！说我爹……说我爹勾结叛党，资敌通虏！当场就查封了所有店铺、仓库！家里的宅子也被抄了！所有人……所有人都被抓走了！生死不知！”
他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眼泪混着脸上的污渍流了下来，声音彻底崩溃：“没了！什么都没了！四海商行完了！我们赵家完了！我爹……我娘……我妹妹……他们现在在哪我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啊！”
他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呜咽起来。往日所有的骄傲、自负、挥金如土，在家族倾覆、亲人离散的巨大灾难面前，被击得粉碎。他终于真切地体会到了父亲之前的沉重警告，也尝到了真正的绝望和恐惧的滋味。
陆轻尘和白芷看着他这副样子，心情复杂。他们曾见识过赵天佑的纨绔和炫耀，但也记得他暗中相助的义气。此刻，除了同情，更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连四海商行这样的庞然大物都说倒就倒，这世道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铁心沉默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墨言则不安地搓着衣角，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赵天佑哭了一会儿，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抬起头。
他看着眼前的陆轻尘、白芷、铁心和墨言。一个是他曾施舍过的跑腿信使，一个是他试图讨好却遭冷遇的女大夫，另外两个是他完全不认识的、看起来像乡下铁匠和哑巴的人。
就在几天前，这些人在他眼里，或许还是“低贱”的、可以随意驱使或施舍的对象。他曾自信满满地对那个小绸缎商说“报我的名”。
而现在，他四海商行少东家的名号成了通缉犯的标签，他引以为傲的财富和家世瞬间蒸发，他自己也成了仓皇逃命、朝不保夕的难民。
反倒是这几个他曾经看不上的“低贱”之人，在这荒郊野岭，似乎还保持着镇定，拥有着他此刻最迫切需要的东西——活下去的可能和方向。
一种巨大的讽刺和无力感包裹了他。
他挣扎着站起来，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卑微，他看向曾经被他帮助过、也冷遇过的陆轻尘和白芷，又看看深不可测的铁心和沉默的墨言，苦涩地问道：
“你们……可有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