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
王谦把手机放回口袋，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仿佛刚才接到的不是教育局的“问询”电话，而是一个推销电话。
他转身，看着身后那一张张因为激动、亢奋而涨红的年轻脸庞，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都听到了，明天教育局要来查我们。”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怕不怕？”王谦问。
“不怕！”上千人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一个男生扯着嗓子喊：“我爹怕过谁！他们敢找茬，我们就……”
“就该干嘛干嘛。”王大谦打断了他，推了推眼镜，“把地上的垃圾捡一捡，把宿舍的被子叠一叠。客人要来了，总得让人看看，我们蓝翔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
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分。
一辆黑色的帕萨特，挂着政府牌照，准时停在了蓝翔技校那锈迹斑斑的校门口。
车门打开，走下来三男一女。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国字脸，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正是民办教育管理办公室的主任，李为民。
他一下车，就皱紧了眉头。
校门口没有想象中的混乱，反而干净得有些过分。几个学生正拿着扫帚，把最后一点尘土扫进垃圾桶。
“李主任，看来他们是提前收到风声，做了准备。”旁边一个年轻的科员低声说。
李为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手里捏着一份昨天的《海城都市报》，那篇报道他看了三遍，字里行间都透着一个词：失控。
一个用金钱堆砌起来的个人崇拜王国。
一群被小恩小惠收买，高呼“亲爹”的无知学生。
这就是他今天来要整顿的对象。
调查组一行人走进校园。
预想中乌烟瘴气的宿舍楼不见了，取而代ude之的是窗明几净，阳台上还挂着刚刚清洗过的床单。
预想中游手好闲、三五成群抽烟打架的学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学生正帮着安装空调的工人搬运材料，喊着整齐的号子，汗流浃背，却精神饱满。
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那片食堂废墟。
没有尘土飞扬，没有杂乱无章。整个工地被绿色的围挡围起，洒水车在不停作业降尘，几十台工程机械分工明确，有条不紊。一块巨大的工程信息牌立在旁边，上面清晰地写着：【蓝翔美食中心项目：承建方-顺风集团；建筑标准-ISo食品安全管理体系；卫生标准-hAccp危害分析与关键控制点……】
李为民身后的一个懂行的干部，看到那串专业名词，眼皮跳了一下。
这他妈是建食品加工厂的标准，拿来建一个技校食堂？
“同学，你过来一下。”李为民压下心头的异样，叫住了一个路过的学生。
那学生一头黄毛，耳朵上还打着耳钉，穿着一件破洞的牛仔裤，正是他印象中“问题学生”的标准模板。
黄毛学生停下脚步，看到李为民一行人严肃的表情和不凡的气质，却没有半点畏缩。他站直了身体，把手里的扳手换到左手，不卑不亢地问：“几位领导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一声“领导好”，中气十足，眼神清亮。
李为民准备好的一肚子质问，忽然有点说不出口。他指了指热火朝天的工地：“你们……学校搞这么大动静，你们就没课上了？”
“报告领导！”黄毛学生回答得像个军人，“谦……王校长说了，校园建设也是一门实践课！我们现在跟着顺风集团的老师傅，学的可是最新的管线铺设技术和承重结构搭建，比在教室里看图纸强一百倍！而且，所有参与劳动的同学，都有补助！”
“补助？”李为民抓住了关键词。
“对！每天五百！干完活还能吃海城大酒店的鲍鱼饭！”黄毛学生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骄傲，“领导，您看我这活儿干得标准不？这叫‘鱼鳞焊’，我们班主任，一个八级焊工师傅手把手教的！他说我这手艺，出去就能月薪过万！”
他献宝似的，举起手里刚刚焊好的一个钢筋接口。
李为民看着那细密、均匀的焊缝，再看看那张因为骄傲而涨红的脸，彻底说不出话了。
报纸上写的“被金钱腐蚀”、“精神控制”……是这个样子的？
这哪里是被驯化的宠物，这分明是一头被唤醒了自尊和目标的幼狮！
一路走到办公楼，李为民的心情越发沉重。他发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那个记者，要么是瞎子，要么是骗子。
行政楼三楼，校长办公室。
王谦早已等候在此。他给几人倒了茶，然后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后，等着对方开口。
李为民将那份报纸，“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王校长，我想，你需要对这上面的内容，给教育局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强行拉回自己的思绪，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煽动学生、个人崇拜、用金钱收买人心……这些指控，无论哪一条，都足以吊销你的办学资格！”
王谦没有去看那份报纸，只是抬了抬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一整面墙。
“李主任，我的解释，都在墙上。”
李为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幅巨大、复杂、精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规划蓝图！
蓝图的最中央，是刚刚动工的“美食中心”，而围绕着它，整个蓝翔技校的版图被重新划分，一个个超乎想象的建筑模块，被用红色的线条标注了出来。
李为民的目光扫过那些名字，瞳孔一点点放大。
【一期工程：蓝翔美食中心、新概念学生公寓（独立卫浴、智能家居全覆盖）】
【二期工程：工业4.0标准智能制造中心（内含德国通快激光切割机组、瑞士GF加工方案五轴联动车间）】
【三期工程：无人机蜂群技术实验室、全息神经元交互电竞馆】
【远景规划：可控核聚变能源研究分部、太空电梯超高强度材料研发中心……】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调查组的另外几个人，已经完全看傻了。他们看着那些只在科幻电影里听过的名词，感觉自己不是在一家技校，而是在某个国家级绝密项目的指挥部。
李为民的手指，在图纸上微微颤抖。他死死地盯着“无人机蜂群技术实验室”那一行小字，声音干涩。
“王……王校长……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谦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蓝图前。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图纸冰冷的光。
“李主任，你问我有什么解释。”
他转过身，平静地看着已经完全失态的调查组众人。
“我的解释就是，《海城都市报》没有说错，我确实不是在办一所技校。”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图纸上“蓝翔”两个字。
“这里，只是一个起点。”
“我的目标，是先把它从技校，升级成国家承认的大专，再拿到本科招生资格，然后，冲进211的序列。”
李为民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王谦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足以让天地变色的磅礴野心。
“最后，取代那些所谓的985，打造一所真正能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输送国之重器的世界第一学府！”
“现在，”他看着李为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您觉得，我花两千万给未来的国之栋梁们改善一下伙食，很过分吗？”